A.涛的弦外之音
半醒半梦间,梦见小涛面对着我,满脸是汗。
滴滴串串的汗水,从他脸上抛物线般飞溅到我的面颊。
张开眼,四周一片漆黑。
两盏绿色小灯在我头顶闪着微光。
是涛的眼睛。
他支着赤裸的双臂,架在我上方,脸上的汗水流到我的额头、眼睛、嘴里。
似曾相识的场景。
“小飞,我又做梦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梦呓。
“梦见什么了?”
问的时候其实我已有了预感。
“梦见一只母狮子一直在追我,边追边喊:还我的孩子……我说我没拿你家孩子呀!眼看到了悬崖边,你跟林森还有美丽站在对面山顶望着我……”
不久前,涛做过同样的梦,不过上次站在对面山崖的只有我跟美丽。在梦里,我露出陌生的表情,母狮子追过来,涛伤心地跃下悬崖……
这个梦让我别扭了好久。
我没有给涛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
我怕涛再做同样的梦。
怕他再用隐忍的眼光看我。
“梦里,我……是什么表情?”
我问得小心翼翼。
“你很着急,拼命向我招手。我一发力,就跳到了对面山顶。可把大狮子气坏了……”
我松了口气,坐起来,亮起眼里的手电筒,拿枕巾帮他擦汗。
涛的全身都湿透了。
我灵敏的鼻子闻到汗水还有其他的味道。
“小飞,你眼睛像镜子一样亮。”
“你呢,眼睛像绿毛怪一样绿。”
“我去冲个澡。”
涛下地,褪下短裤顺手扔在床上,赤身去了卫生间。
刚到门口又折返,低着头把内裤拿走了。
黑暗中我收起眼里的光束,重新躺下,望着天上发呆。
就在昨晚,白叔叔跟小涛交了底,把家族历史一股脑倾倒给他。
小涛震惊之余,把我叫去,同床而眠。
知心话说了很多,比如他的多毛啊,绿眼睛啊,力气大啊,直到实在太困,关灯入睡。
“你是吸血族后代,我是狼人后代,我们一起接过革命的班吧!”这是昨晚涛最后的话。
一阵淅沥沥的水声过后,两盏绿色灯泡悬浮着,从门口挪移到床上。
涛在身边仰面躺下。
既然睡不着,索性继续痛说革命家史。
“我爸说今年中秋我会变身。”
涛幽幽道来。
我侧过脸,眼里的光束正照在他坚实的小胸脯上。
在探照灯扫射下,他胸口的毛发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我禁不住用嘴轻轻一吹,那些发丝微微浮动着,仿佛和风掠过刚刚长成的青青树林。
“白叔叔怎么知道你今年会变身?”
“因为……”涛有点难为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新换的内裤。
明白了。
“变身会疼吗?”
“我爸说,第一次疼得厉害,以后习惯就好了。”
“别怕,到时候我陪着你。”
涛转过脸,露出欣慰的憨笑。
“到时候你可不能咬我啊!”
“先抱着你多转几圈,转晕了再咬!”
“不用麻烦,到时候你变成大块头,被你抱起来,我恐高都恐晕了!”
我俩贫着嘴。
“小飞,到时候不会真的吓到你吧?”
“不会,又不是第一次见。上回白叔叔跟海猴子他爸打架,我不都看过?还有上上次我跟美丽在教堂门口遇到那个巨型狼人……”
“你比我这个正宗狼人都有经验。”
“嗯,到时候我教你!”
我俩相视而笑。
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认真盯着我:“你哥哥什么时候转化你?”
“还不知道。我可不想现在就变。那我岂不永远13岁了。太亏了!”
“有什么可亏的?”
涛问住了我。
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有个念头,想跟森一起长大。否则我定格在此,将来在他面前不就变成小孩了?
事到如今,这个愿望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其实,是我哥哥说,等我长大一点再转化,体格强健些,以后更容易保护自己。”
我含糊地回答着涛,也回答着自己。
“小飞……”
涛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眼睛慢慢变成绿色。
“你想照镜子吗?等下。”
我逗他,同时把眼里的电筒调得更亮。
终于跟涛可以坦诚相待,不再隐瞒,心里很敞亮。
“小飞,如果吸血族转化了狼人,会怎么样?”
他问得认真,我也严肃起来。
“那本外国画册上好像没写。回头我去问问常老师。”
我估摸着常老师可能会知道。
后来我真的问了。
常老师说,一旦狼人变过身,就不能被吸血族转化了,否则会死。
我把这个答案告诉了涛。
那时我们正站在夜晚的楼顶上,雨后的水面映出天上稀疏的星群。
“那没变身之前呢?可以转化吗?”
“可以。只要,常老师说,只要这个吸血族跟这个狼人感情好,就能转化。”
夜色掩映下,涛绿色的眼睛像两颗苍翠的宝石。
“咱俩感情这么铁,干脆我把你给转化得了!”
涛听了,笑笑,若有所思。
“你自己还是个业余吸血族,怎么转化我?”
“试试看呗!”
我靠近涛的脖颈,抚摸着他的血管,假装要咬他。
忽然想起涛的禁忌,赶紧远离他的喉结。
“那……你想长多大再让你哥哥转化你?”
“再等几年吧。”
我随便应着。
涛眼里的绿色暗淡下来,成了墨绿的宝石。
他背过身,站在楼顶边缘看着远处。
我的恐高症又开始蠢蠢欲动。
上次也是在这里,神志模糊的小涛想拉我到楼顶边缘,可把我吓坏了。
他赤裸的小麦色的背影几乎融化在浓密的夜色里。
我想喊他,没喊出声。
很久以后,我才琢磨出涛真正所想。
要是涛在初次变身前被我转化,他就能跟我一样,定格在13岁。
那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在年夏天雨后,那个高高的楼顶上,我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13岁的我还没认真想过:
狼人的寿命到底有多长?
涛能陪伴我多少年?
雨后的夜空像洗过一般清澈。
涛回过身,走近我,缓缓地把我抱起来。
他甩掉鞋子,站在水洼里,抱着我慢慢旋转。
水声四起。
他微微低头看我。
墨绿色的眼神在夜幕背景下忽明忽暗。
我向后仰头,把视线跟天空平行。
大颗的星星在天穹中眨着眼睛。
涛加快了旋转的速度。
星星们在寂寥广大的夜空中嬉戏奔跑。
我闭上眼睛。
伴着水声,涛坚实的心跳近在咫尺。
他身上特有的气息随着风速在我鼻腔里忽远忽近。
星星们停止了奔跑。
涛喘着粗气放下我,始终没有说出心里所想。
在我被哥哥转化之前,自然没能力转化他。
等我被哥哥转化的时候,他已变身过,我永远没有机会转化他了。
那夜,星星的气味、水洼的气味、涛身体的气味依旧清晰可寻。
所有的气味混合着追悔与恼恨。
我恨自己当时没能深想一层。
想想涛最渴望的答案。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B.狼人之战
涛知道自己的狼人身份以后,好像胆子更大了。
他自然明白,即便是同类,跟海猴子父子道不同不相与谋。
岂止道不同,简直是势不两立。
那晚涛照例在白河边长跑,结果撞上海猴子把个傻子捉到树林里想要吃肉。
涛现身,让海猴子放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海猴子不从,俩人打起来。傻子趁机逃跑了。
打着打着,海猴子长出了尖尖的利爪。
涛尽管身强体壮,还是给他在后背抓了几道子。
涛急了,无奈部分变身的海猴子身形灵活。
两人缠斗许久,难分胜负。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白叔叔和海猴子爸一前一后出现在树林里。
见涛受伤,白叔叔怒不可遏,要教训海猴子。
海猴子爸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两个大人之间的和平协议瞬间撕毁,狼人大战开场。
打到酣处,白叔叔跟海猴子爸都变了身,于是树林里的树木跟花花草草遭了殃,好几颗大树被折断手臂,地上秃了一大片。树叶落得到处都是。
公安调查了几天,想要找出破坏公家财产的敌人。最后不了了之。
据说现场还有个目击者,正在练气功,隐隐约约看到两个大猩猩打架。
这都是事后涛跟我说的。
“白叔跟猴子他爸谁更厉害?”
“半斤八两吧。”
我帮涛在后背擦着碘酒。
伤口愈合很快。
“这小屁猴爪子还挺尖。”我恨恨地说。
涛后背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忍住。
“没事,你擦你的。等老子变了身,让他好瞧!”
“小猴子变身以后,个头大不大?”
“比他平常要大点。不过应该没我大。”
涛似乎盼望着早点变身,好对付海猴子。
“最近你少惹他,等变了身再说。”
“嗯,到时候让丫好瞧!”
涛告诉我,大战结束后,变回人形的猴子爸跟白叔说:白城这个地盘,只能有一个狼族首领。
“你若臣服于我,咱们就相安无事。”
涛学着海猴子爸的神态。
“那白叔叔怎么说?”
“我爸说:我只臣服我自己。”
这才是白叔叔的台词。
“老猴子说,你干嘛要跟那个林安一家眉来眼去。难道你不知,我们狼族跟吸血族势不两立?我爸说:跟谁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跟旁人无关。你要是敢动林安他们家一根毫毛,老子跟你没完!”
我把白叔叔的话告诉了妈妈和哥哥。
妈妈眼圈发红,边点头,边不住捋着头发。
从那天起,下午放学,涛又开始跟我一起同行了。
白叔叔跟老猴子的停战协议被撕破了。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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