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华决定断绝与情人的纠葛,重返家庭之时,我向他提出了离婚。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欣然接受,反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于男性的心理,我实在是难以捉摸。
我再次回到了过去。
时光倒流,我站在了三十岁的门槛上。
久违的家庭保姆蔡阿姨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夫人,刚才陈先生来电,说今晚他不加班,家里也不用做晚饭了,让你带着宁宁,咱们一家三口去外面吃。”
哦,原来是那个日子。
那个被杨华称为“生命终结”的日子。
在那一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决绝地结束了与情人的关系,选择回归家庭。
从那以后,他以一位父亲、丈夫的身份生活,但再也不是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杨华。
他把自己奉献给了爱情,留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陪伴他的妻子和女儿。
而我,就是那个妻子。
“蔡阿姨,麻烦你给陈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如果今晚不加班,就早点回家。我有事想和他谈。另外,不用去外面吃了,你随便做几道菜,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交代完毕,蔡阿姨有些犹豫。
“夫人,要不,还是你自己给陈先生打电话?我打的话,万一陈先生问起什么,我可能答不上来。”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让蔡阿姨打电话确实不太合适。
我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
最后,还是我亲自打了这通电话。
“杨华,今晚不加班就回家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杨华显得有些惊讶:“有什么事不能在一起吃饭时说吗?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他还记得?
我不想和他多说,于是淡淡地回答:“也没什么好聚的。总之,今晚早点回来。”
电话是我主动挂断的。
他似乎愣住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短暂的“喂”。
我能想象到他的惊讶。
毕竟,以前我给他打电话,总是喜欢说个没完,直到他不耐烦了,我才会依依不舍地挂断。
曾经,我对他有着深深的依恋。
六点整,杨华如约而至。
我正窝在沙发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回来了啊?桌上有饭,你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宁宁她们呢?”杨华四处张望。
家里空荡荡的,既没有宁宁的身影,也不见蔡婶。
电视没开,连屋里的灯都是黑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在键盘上敲击着,鼠标一点,屏幕上跳出“发送成功”,这才长舒一口气。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走向餐桌。
“我让蔡婶带宁宁去我妈那儿了,晚上再去接她。”
“哦。”杨华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我自顾自地盛了碗饭,吃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微微愣了一下。
以前我总是会热情地给他盛饭盛汤,他最初还会说“宝宝不用忙这些”。但日子久了,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愣了愣,然后拿起勺子,给自己添了饭。
我边吃边说:“今天叫你回来,是想和你谈谈离婚的事。”
杨华突然停下,转头看着我,眉头紧锁。
“离婚?谁离婚?你又听谁说谁家闹离婚了?”
自从生了宁宁后,我就辞职在家,生活的一大乐趣就是和其他带娃的妈妈们一起八卦,唠唠家常。
回家后,我总会在饭桌上和他分享这些趣事,还有妈妈们的犀利点评,说得眉飞色舞。
杨华却总是不太搭理我。
他只是礼貌性地笑笑。
我当时傻,没看出他眼里的冷漠和厌烦。
“不是别人家,是我和你。”
我平静地看着他。
“你最近不是正为这件事头疼吗?我想我们大人之间先开诚布公地谈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最好不要闹到法庭上去,尽量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这点你应该也是认同的吧?”
杨华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忘了自己还要盛饭。
他眉头紧锁,眼神迷茫。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没想过吗?
那也没关系。
“原来你没想过啊?那也没事,如果你现在不想谈,那就由我来提吧。”
“杨华,我们离婚吧!”
“咱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轻而易举地滑出了我的嘴。
我甚至向他点了点头,仿佛要给这句话再添几分分量。
他背着我偷情,这件事一直瞒到他出车祸去世,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很久未用的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堆未发送的邮件。
里面全是他无法言说的思念,还有那份得不到的爱的痛苦,以及和我在一起时的煎熬。
我这才明白,那个我满心欢喜、全心投入的爱人、丈夫、我的枕边人,早已把他的心献给了别的女人。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依然无法忘记,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让我窒息的恐慌。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熟悉,都崩溃了。
我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欺骗。
就像一条被巨浪冲上岸的鱼,离开了水,一切都变得扭曲,失去了真实。
多么荒诞不经。
多么刻骨铭心。
上辈子,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重新找回自己。
所以现在,我可以平静地对他说。
杨华,咱们分手吧。
甚至在杨华愣住的时候,我还安慰他。
“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应该等到晚饭后再说。”
杨华努力地吞咽着口水,想说话,却只能干咳,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是痛苦的体现。
我对此并不陌生。
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痛苦?
按照他信里透露的信息,今天正午时分,他刚刚和心爱的人共进午餐。
那个年轻貌美的伴侣告诉他,她不愿成为破坏他家庭的罪人,决定退出这场情感的漩涡。
看着她眼中不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的泪珠,他的心如同在炼狱中煎熬,痛苦得几乎要撕裂。
他在内心深处审视自己,对情人的深情怜悯与卑鄙的庆幸并存,她自愿退出,他得以重返家庭,坚强地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这似乎是正确的选择。
因此,他今日归来,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心态,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以成全家庭和妻儿。
然而现在,他想要殉的道,自己长脚跑了。
他想要成全的妻子,主动提出。
我们离婚吧。
杨华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回应。
“是不是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或者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我:“社会上的闲人很多,就喜欢传播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我有些意外。
本以为我主动提出离婚,他即使不高兴,也应该默认同意才对。
但他怎么反而显得有些不情愿?
我平静地对他说。
“杨华,你和林莱的事情,是不是谣言,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们的婚姻走到这一步,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错。”
“不过我想,你大概也没什么兴趣,和我讨论婚姻中的相处之道。我主要是想和你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我们相处起来尴尬。”
杨华下意识地抓住一个词。
“尴尬?什么尴尬?”
我解释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你也在外面有了人,所以我觉得,我们再以夫妻的名义住在一起,彼此都会感到尴尬。”
“我今天出去找了中介,租了一套两居室,等过几天买好家具家电就搬出去。这几天过渡期,不得不先在这里住着。”
“你看,你是住客房呢,还是先暂时住到林莱那里去?”
杨华坐在餐桌对面,像个木头人一样,似乎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
他只抓住了关键的一点。
“你都把房子租好了?”
我回答:“是的。还要告诉你一声,我付了两年的租金,用的是你的信用卡,不过离婚后,你本来也要负担一部分宁宁的生活费,所以这笔钱,我就先从你这里拿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没,没意见……不是,我不是要说房子的事。”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臻臻,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和林莱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今天中午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她答应退出。我会回归家庭,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真是出乎意料。
杨华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竟然向我求情,企图弥补过去。
他声称自己要成为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那他那些夜深人静时的痛苦,又该如何解释?他笔下流露出的深情和思念,又算得了什么?
他和我在一起时的煎熬,又算什么?
男人这种动物啊,我经历两世,也未能真正理解。
在杨华眼中,我又是什么呢?
他在信中说,我是一朵被他宠坏了的娇花,如果他抛弃了我,我的余生将会变得多么凄凉。
他是我的大学学长,比我高两届,我们大学时相恋。
我们的校园爱情,都是第一次恋爱,自然纯真而热烈,满怀喜悦地步入了婚姻的牢笼。
工作没多久,我意外怀孕,便辞职回归家庭。
从此与社会脱节。
我的脑海里只有邻里间的八卦,以及尿布、奶粉和幼儿园。
这样一个家庭主妇,如果被推入社会的洪流,恐怕会被压得粉碎。
他不忍心。
他说,我终究是他的女人,他对我虽然已经没有了爱情,但还有义务和责任。
他可能并不知道。
我乔臻臻并不是一朵只需要义务和责任就能养活的花。
如果没有真挚的爱。
我宁愿独自面对风雨。
如果不能给我一颗真心。
那么,我有我的骄傲,绝不会容忍一个只剩下责任的空壳。
杨华和我,大学时相恋,风雨同舟,成家立业,多年相伴。
但他终究没有真正懂我。
「阿深。」
我轻声叫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继续走下去,就是绝路。」
「你现在情绪激动,我不跟你多说。我去妈妈那里接宁宁。」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如果你还没有把主卧的个人物品收拾好,那我就去住客房。」
「其他所有事情,我会让我的律师明天联系你。」
我站起身,拉开椅子,看着米黄灯光下这个憔悴而迷茫的男人,突然笑了笑。
「没关系的,杨华,离婚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你也不会因为这个变化而崩溃,你会挺过去的。」
「相信我,你会做得很好!」
比如,我上辈子中年时,遭遇丧夫、背叛。
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深夜里痛苦到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原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但一觉醒来,太阳依旧升起。
女儿还在睡梦中。半个小时后,她需要吃到符合高考生营养水平的早餐。
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我的彻夜崩溃而有丝毫变化。
我能做到,他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
夜幕降临,我带着宁宁回到了家,发现杨华已经搬去客房。
宁宁进入梦乡后,我悄悄走出房间,看到杨华正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
杨华对我说:“臻臻,我们来谈谈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说了。
自从他工作繁忙起来,我们就失去了共同的话题。
他对我的育儿经和八卦故事不再感兴趣,而我对他工作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渐渐地,变成了我一个人在说,他只是面带微笑,默默地倾听。
那时的我太天真,以为这是岁月沉淀后的成熟。
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在自暴自弃,忍受着我的唠叨。
我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太晚了,我们改天再聊吧。我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并没有骗他,我确实很忙。
上午,我去了律所,找到了之前在网上联系好的律师,委托他调查杨华名下的财产,以及他和林莱的关系。
在律所签完合同,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他们请我吃了一顿简单的工作餐。
下午,我在家具商城闲逛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林莱打来的。
“我们见一面吧。”
三年前,公司派杨华去驻场,参与一个甲方的大工程。
乙方不止他们一家公司,还有另一家也派了人,就是林莱。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工地位于郊区,环境荒凉,吐槽甲方成了他们共同的娱乐。
项目中,有时需要搭把手搬运设备,杨华作为男人,自然对林莱多加照顾。
林莱也知恩图报,经常跑很远买菜,按照食谱煲汤。
这位不擅长煲汤的职业女性,为了煲一锅营养丰富的汤,手指不小心被砂锅烫伤。
当杨华发现后,她悄悄藏起,却被他一眼识破。
在寒冷的夜晚,检查完各自的设备,从工地回酒店的路上,杨华脱下西装,披在她的肩上。
正要抽回手时,却被她按住,两人就这样以近乎依偎的姿势走完了全程。
体温交融,似近又远。
这些点点滴滴,都被杨华深藏在心底,藏在那些未曾寄出的信件中,孤独地鲜活着。
就像一束微弱的火苗,支撑着杨华留在我身边的躯壳。
那时,我在做什么呢?
哦,我在动物园看猩猩,在游乐园玩沙子,在充气城堡上跳跃。
宁宁才两岁,正是到处乱跑的时候。家里的保姆只负责做饭。
如果白天不让她消耗完精力,晚上她就会从天使变成恶魔,让人恨不得在她每次哭闹时,与她一起坐在地上嚎叫。
我的脑海里全是太阳帽、防晒霜、防蚊水、水杯、消毒湿巾……
最多再想想猩猩、黑猩猩、大猩猩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被无数琐碎且无意义的细节占据的大脑,实在无法像从前那样处理过于严肃的问题。
我开始无意识地放弃思考,乐于在八卦中放松自己。
妈妈们聚在一起的低信息交流,让我欣然找到同类。
我们聚会,我们闲聊,我们互相夸奖孩子,我们共同吐槽家里的那位。
我一点也没有发现,乌云已经在青萍之末形成,蚂蚁已经在啃食地下的根基。
约定时间过了几分钟,林莱才匆忙赶到,一坐下就连忙向我道歉。
她告诉我,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但出门前被上司安排了工作,不得不加班。
这难道不是独立女性的日常吗?
我倒是挺羡慕的。
她道歉后,我们沉默了。
只能听到咖啡勺搅动的声响。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老歌在播放。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都有脆弱的心……”
“可以爱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我……”
我忍不住笑了,这歌太应景了。
林莱似乎也听出来了,脸色有些尴尬。
我挥手叫来服务员,让她换首歌。
服务员给我们换了首《四面埋伏》。
紧张的气氛,战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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