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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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10 16: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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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

冬至。妥木斯布面油画年
  草原上树少。树像草原上的牧羊人一样,低矮地、孤零零地站在草地上。

夕阳西下,树把影子拉得很长,愈显孤独。假如树也要和树说话——草原的树如牧羊人一样是终生的默哑者,

伴随它的只有影子。*昏里拉得长长的影子,如炭精条在白卡纸上重重涂的一道黑线。


  在草原上走,看到远方有一棵树,你会觉得树正朝这边张望。它矮矮的身躯上穿着一件绿雨衣,朝这边望

。人会冒出一个念头,跑过去,跑到树旁,摸一摸这棵树。走近了,其实它和别的树并没什么不一样,还是树

。可是这棵树会笑——如果你善于辨识树的笑容——树干的皱纹贴紧你的手掌,树叶在风中微微抖动。如果树

叶可以发出歌声,那就是呼麦。


  树在车窗外面和车里的人遥遥相望,不知要走多远才能见到下一棵树。黑夜里,树更孤单了,有狼趴在它

脚下做伴也是好的。草原的星空漫无边际,星星根本不按星座排列,好像什么人把桶里的星星碰撒就不管了。

星星从坚硬的夜色里钻出来,看大地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它什么也看不到。漆黑的夜色里,草在安眠,海拉尔

河、额尔古纳河静悄悄地流淌。星星更看不到草原上的小树。小树若要长到让星星看得见,还要过许多年。


  我从海拉尔赴额尔古纳,停车,看到路边长着一棵树。树上系着蓝哈达。树只到人的肩膀高,哈达系在它

脖子的位置上。感谢那个给树系哈达的人,因为他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意。这棵路边小树,好像是树林派来迎接

来客的代表,但它太容易被忽略,不过系上蓝哈达就抢眼了。


  蓝哈达在树的脖子上哗哗抖动,树显得骄傲,哈达在它身上系住了无限的心意。车开动,我回头看,那棵

树由于系上像天一样蓝的绸缎哈达,一点儿也不显得孤单了。


  (长安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流水似的走马》一书)

点滴

爱是什么

阿来


  亲爱的父亲问我:“告诉我,爱是什么?”


  “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


  这是一句傻话,但聪明的父亲听懂了。他笑了,说:“你这个傻瓜,是泡泡都会消散。”


  “它们会不断冒出来。”


  (晨音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尘埃落定》一书)

点滴

传道与解惑

许倬云


  人们常说传道与解惑,这个“道”不仅是道学之“道”,也不仅是大道的“道”,还是研究的方法,求好

学问的方法,分析问题的方法。“道”就是我们找路的能力,辨别路的本领。胡适之先生讲,他最恨人的就是

“鸳鸯绣出从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我把这鸳鸯绣好给你看,但不告诉你这鸳鸯是怎么绣出来的。胡先生

说,我们不仅要绣得鸳鸯与君看,还要把金针度与人,也要把这针法传给别人。


  我这一辈子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在大学二年级时,我的老师劳贞一(著名历史学家劳干——编者注)先

生教秦汉史,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是在教玉门关在哪里。玉门关是在小方盘,还是不在小方盘呢?一个学期大

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全班有二三十个学生,都烦死了。


  后来劳老师80岁时,老学生帮他过生日,我致谢词。我特别提起,从那一门课中我获益匪浅:老师为了讨

论小方盘是不是在玉门关口,旁征博引,不仅把史料和考证史料的方法交代给学生,还把对错误史料的订正交

代给学生。


  一个历史问题,他教了历史地理学、史料学、语言学、文字学、考古学等知识。为了一个遗址,他讲授了

不少方法。在这个讨论的过程中,他把汉代的官制告诉我们,还有汉朝的地理、边疆问题、匈奴与汉人的关系

、边区的经济制度等。


  他是把金针给我们,而不是只让我们看鸳鸯。鸳鸯简单得很,“玉门关在小方盘”,一句话,他却教了半

年啊!因为专教这个东西,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到最后,有时就我和他师生两个人对坐。


  我并不是说这是最好的教学法,我对这种教学法也是有批判的。劳老师教学的方法,若我拿去教中学就不

妥了。但若所教的学生今后将担任研究院的研究员,这却是好的方法。这就是传道解惑的工作。


  (郭旺启摘自《小品文选刊》年第4期,丰子恺图)

点滴

时间

〔西班牙〕路易斯·塞尔努达


  生命中有这样一刻到来,时间追上我们。


  我想说的是,从某个年纪开始,我们会发现自己被时间牢牢制服。我们必须考虑它,仿佛有个暴躁的幻象

持一柄闪光的剑把我们赶出最初的天堂——所有人都曾经在那里活过,不受死亡的刺激。


  那不存在时间的童年啊!一天、几小时就是永远。一个孩子的几小时里包含了多少个世纪?


  我记得老家房子庭院里的那个角落,我一个人坐在大理石楼梯的第一级台阶上。遮阳篷被撑开来,周遭沉

浸在昏暗的凉意里,篷布柔化了透进来的正午阳光,顶上有颗星星伸出六个红色呢料制成的尖角。


  蒲葵扇形的叶子,穿过院子的缺口,向上直爬到敞开的阳台。叶子是明亮的深绿色,底下的喷泉周围集结

着开了夹竹桃和杜鹃花的灌木丛。水流在每次落下的时候发出声响,一成不变的节奏令人昏昏欲睡。水潭深处

,几条绯红色的鱼不安地游动着,鱼鳞闪着金色的光芒。一种倦怠消散在这氛围里,慢慢侵袭我的身体。


  在那里,水流的喧嚣更加突显夏日绝对的宁静,睁开的眼睛面对一片透彻的昏暗,万物神秘的生命从中显

现。我看见时间怎样静止不动,悬停在空中,纯粹而空灵,不再流逝,像那片藏着神明的云。


  (田龙华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奥克诺斯》一书)

点滴

可爱的女人

袁哲生

契诃夫和托尔斯泰
  契诃夫的著名短篇《可爱的女人》中,那个可爱的女人名叫欧莲卡,“她总在爱着人

。没有爱,她就不能生活”。她的第一任丈夫古金是她的房客,也是一个戏院经理。他一连几天在她面前抱怨

没有欣赏能力的观众只会看马戏表演,还有该死的雨天。“欧莲卡留心听他说。有时,也掉几滴同情的眼泪。

后来,古金的厄运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她爱上了他。”再后来,他向她求婚。不久,他们就结婚了。古金意外

死在外地,三个月之后,欧莲卡又爱上了木材行经理,并与他结婚,可是六年后,木材行经理也病死了。再度

成为寡妇的欧莲卡六个月后取下黑纱,爱上了*队里的兽医,可惜“他们的幸福是短暂的。因为兽医随着部队

,到那遥远的地方去了,也许是西伯利亚”。


  故事还没完。多年之后,头发灰白的兽医带着妻儿来投靠欧莲卡,她既兴奋又感动,不但不要房租,还对

兽医的儿子沙夏视若己出,呵护有加。


  大文豪托尔斯泰为契诃夫这篇《可爱的女人》写了一则极为著名的评论。他认为契诃夫本来是要嘲弄欧莲

卡的,“他用聪明而不用心灵来批评她”,“然而那个女人的忠诚,和她不管爱上谁就会献出她全心全意的忠

诚,却不是荒谬的,而是奇妙的、神圣的”。托尔斯泰说,这篇伟大的小说有许多段落让他热泪盈眶。


  我认为,托尔斯泰的这个观点应该也会让契诃夫热泪盈眶。


  (青江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送行》一书)

点滴

另一半

三毛


  婚前,我们常常在荷西家前面的泥巴地广场上打棒球,也常去逛马德里的旧货市场,或者在冬夜里搬张街

上的长椅放在地铁的通风口吹热风,在下雪天打打雪仗。就这样,我们把春花秋月一个接一个地送走了。


  一般情侣的海誓山盟、轻怜重惜,我们一样都没经历过就结了婚。回想起来,我竟然并不怎么遗憾。


  前几天,我对荷西说:“《中华日报》副刊的主编蔡先生要你临时客串一下,写一篇《我的另一半》。只

此一次,下不为例。”当时,他头也不抬地问:“什么另一半?”


  “你的另一半就是我啊!”我提醒他。


  “我是一整片的。”他如此肯定地回答我,倒令我仔细地看了看说话的人。


  “其实,我也没有另一半,我是完整的。”我不由得在心里告诉自己。


  (大浪淘沙摘自
  西方的艺术家在文艺复兴时期奠定了西方美学的基础——透视法,即找

到单一视觉焦点,固定空间,固定时间,形成一个接近方形的画框。


  东方的视觉没有被画框限制住,文人优游于山水间,时间和视点是延续的。


  视点上下移动,形成“立轴”;视点左右移动,就是“长卷”。


  “立轴”“长卷”“册页”“扇面”,都是东方文人创造的美学空间。空间并不固定,不被“框”住,而

是在时间里一段一段慢慢地展开。


  东方传统文人的诗画形式被遗忘很久了。在西方美学影响下建造的美术馆、画廊,都不是为文人的“轴”

和“卷”设计的。“立轴”“长卷”“册页”“扇面”都很难在现代西式的美术馆或画廊展出。


  传统文人多是邀一二好友,秋凉时节,茶余酒后,在私密的书斋庭轩,“把玩”长卷。“把玩”不会发生

在美术馆,也不会出现在画廊。


  “把玩”长卷是慢慢展开,右手是时间的过去,左手是时间的未来。一段一段展开,像电影,像创作者自

己的生命过程。时间是长卷的主轴,与西方艺术中的定点透视大不相同。

年来,东方输了,全盘接受西方的形式,忘了“立轴”“长卷”“册页”“扇面”“屏”“障”这些

传统美学形式。


  长卷的展开,如何看“题签”,如何看“引首”,如何读“隔水”上的题记、印记,如何进入“画心”,

还有“后隔水”“跋尾”,那是一门时间的功课。


  (照夜白摘自《中华读书报》年4月22日)

点滴

读帖

袁行霈


  小时候长辈命我临帖,我也曾敷衍过一阵子,既是敷衍,当然尝不到什么乐趣,也就没有什么长进。长辈

见我不堪造就,便放松了督责,我索性不再临习了。现在想来颇有点后悔。


  然而,毕竟算是摸过帖的人,临不好,读还是乐意读的,这读帖的乐趣一直持续到现在。每逢空闲或虽忙

而欲“偷闲”的时候,便随意取些帖来,或坐或卧,任意翻阅。《平复》就《平复》,《兰亭》就《兰亭》;

《祭侄文稿》也行,《寒食帖》也行,拿到什么是什么。有时连文章一起欣赏,王羲之帖中的伤时之情,颜真

卿帖中的浩然之气,孙过庭《书谱》的高论,米芾《虹县诗卷》的遣词,都令我赞叹。我有时只看书法,而不

顾文章如何。就一个字而言,其提顿转折、间架结构,或严整,或奇险,或潇洒,或庄重,很值得揣摩。就一

行字而言,其字距之疏或密,气势之畅或涩,大有可以玩味的地方。就一幅字而言,其布局的巧妙,那种类似

于音乐旋律的意味,那种徐疾浓淡所形成的节奏感,更是常读常新。有时读到会心处,我会情不自禁地学着用

手比画几下,即所谓“书空”。有时并不比画,只是呆呆地读着,一边读,一边猜测前贤的模样和秉性:王右

*也许很瘦,既然“频有哀祸”,又“哀*益深”,焉得不瘦呢;苏东坡字肥,人大概也胖胖的;张长史嘛,写

狂草的人,恐怕有点邋遢;*山谷呢,笔法开张,为人大概相当豁达。就这样,与千载之上的古人交友,真有

无穷的乐趣。


  (柬之摘自海天出版社《愈庐夜谭》一书,李岩图)

点滴

套子

亦舒


  友人买了一辆小跑车,车头套了套子,非常贴合可爱。前照灯,倒车镜,都可以自孔洞中露出使用。


  我在赞叹之余,也发现这个套子不会比沙发套、手套、鞋袜,以及床罩更难做。


  人类喜欢用套子把东西套起来。


  一些女士的衣服,量身定做,多一分嫌宽,少一分嫌窄,如第二层皮肤那样贴在身上,像薄膜一般。


  那么,皮肤又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套子,神妙无比,自行维修。但有时,这个“套子”用久了也会松弛,

得靠人工修饰,拉一拉,就好看多了。


  为保护自己,我们也设计出一种无形的套子,像金钟罩一样。现在人们把它称为“形象”,用来遮住人的

真面目。


  真相往往是很丑陋的,不然的话,人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来遮遮掩掩呢?


  越成熟的人,越是擅长掩饰。他们除下面具、套子,便不知如何做人。


  许多人自诩有真性情,这真性情,大概也是套子。


  (六月的雨摘自天地图书有限公司《皮相》一书)

点滴

王戎识李

阿蒙


  语文教材编入《王戎不取道旁李》一文,于是,小学生们有机会在司马光之外,再多结识一位睿智冷静的

古代小朋友——王戎。


  当小伙伴对路边树上的累累果实眼热时,王戎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

。7岁的王戎能“不取道旁李”,而且一语中的、有理有据,其判断力令人叹服。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少

年的英才的确配得上“竹林七贤”之一的名号。


  《世说新语》中写到王戎的其实不止这一篇,围绕王戎和李子,另有一处妙趣笔墨:“王戎有好李,卖之

,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


  王戎家种植品质优良的李子,估计产量还不小,所以才会拿出去售卖。好李能售出高价、带来厚利,但王

戎担心其他人得到这样好的种子,会提高产量、压低市价,所以每次都是钻破了李子核再卖。


  童年的王戎对路边的李子不屑一顾,理当被夸“聪慧”;成年的王戎小心防备旁人抢走自家良种,难保不

被骂一句“鸡贼(方言,意指狡猾、精于算计)”。


  李子不是路边的李子,王戎也不是童年的王戎了。或许,《世说新语》收录两则有关李子的故事,就是想

告诉人们:早慧与非凡或能成因果,但魏晋风度与精明悭吝也可以共存。识人辨物切忌一刀切,独具只眼的王

戎尚有如此怪僻作风,我们又怎能要求身边存在的一切黑白分明呢?


  (大浪淘沙摘自《今晚报》年4月24日)

卷首语

把爱分成两半

〔印度〕泰戈尔

〔意大利〕乔凡尼·塞冈提尼。油画
  西乡来的工人和他的妻子正忙着替砖窑挖土。他们的小女儿在河边

的渡头上,无休无息地擦洗锅盘。


  她的小弟弟光着头,赤裸着黝黑的涂满泥土的身躯,跟着她,听她的话,在高高的河岸上耐心地等着她。


  她顶着满瓶的水,平稳地走回家去,左手提着发亮的铜壶,右手拉着那个孩子——她是妈妈的小丫头,繁

重的家务使她变得严肃了。


  有一天,我看见那赤裸的孩子伸着腿坐着,他姐姐坐在水里,用一把土转来转去地擦洗一把水壶。一只毛

茸茸的小羊在河岸上吃草,它走过这孩子身边时,忽然大叫了一声,孩子被吓得哭喊起来。


  他姐姐放下水壶跑上岸来。


  她一只手抱起弟弟,一只手抱起小羊,她把爱分成两半,人类的后代和动物的后代在慈爱的联结中合一了


  (田宇轩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园丁集》一书)

文苑

苦涩的蜜月

东野圭吾

1


  飞机朝火奴鲁鲁飞去。


  “蜜月旅行吗?”隔着通道与我攀谈的邻座,是位气质高雅的老人。


  “是的。”我回答。


  他眯起白眉下的双眼,说:“真好!旅行还是要趁年轻。”


  我点点头,然后转向尚美。她正在看书,但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嘴角露出浅笑。


  到达火奴鲁鲁机场,取上行李箱后,我带着尚美走向租车的柜台。30分钟后,我们就坐着小型美国车出发

了。


  选这里作为蜜月旅行的地点,是因为我们俩都不想过于铺张。不想铺张的理由有好几个。


  一来我是再婚。我现年34岁,前妻在3年前死于交通事故。


  再就是我和前妻所生的女儿最近也刚过世,我实在缺乏沉醉在幸福中的心情。


  我并未向尚美完全坦白。不愿举行盛大的婚礼,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到旅馆已是午后。吃完午饭,办理好登记手续后,尚美就穿着花纹泳装下海了。


  从海滩回旅馆,等电梯时,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回头一看,后面站着的是一同搭机的老夫妇。


  “两位也住在这里吗?”我有些惊讶地问。


  “是的。随便到市内观光。”


  他们的房间和我们的在同一层。这让老人非常高兴。

2


  回到房间,淋浴后,尚美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起身坐在她身旁,两手静静地伸向

她的脖子。


  我的指尖碰触到她那细白柔嫩的肌肤,然后就那样静止不动。尚美微微睁开双眼,她似乎无法立即明了现

状,但很快就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当我指尖稍加点压力时,我看见她的脸上布满了恐惧的色彩。


  “回答我!”我以自己都恐惧的低沉声音说,“宏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宏子是我死去女儿的名字。因为她母亲早逝,所以可说她是由我一手拉扯大的。她已经4岁了。


  圣诞前夕的早晨,我们一如往常地吃早饭。那是个点着暖炉身体还会颤抖的寒冷早晨。


  “宏子,快点吃!”


  “我不要,我想睡觉。”


  “喂,可不能睡着哦!你要去姑妈家的!”


  这么说完后,我站起来关了煤油暖炉。上班途中我得把宏子寄放在姐姐家。


  此时我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暖炉油桶上的油表,看来煤油快用完了。


  我拉着宏子的手,走出起居室,我让她待在走道上,我先下楼去。车子停在地下室。


  坐进车子里时,我发现忘了一样东西——在当天的工作中,我需要一卷卡式录音带。


  于是我下了车,走了出去。在步行只需几分钟的地方,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那里应该会有卡式录

音带。


  当我等在收银柜台前准备付钱时,突然有人从后面猛击我的头。我当场倒下,等恢复意识时我已经在担架

上了。然后,救护医院。


  伤势并不严重,但还是照了X光片。我担心留在家里的宏子,本想打个电话,但此时警官来了,说想问我

话,他们有例行的手续。简单地叙述事情后,警官说:“合伙作案的两个嫌犯抢了钱后,在逃跑途中被逮捕了

。”


  警官走后,我打电话到姐姐家。

3


  “我有事拜托,你去我家看看宏子的情形好吗?她一人在家,一定很不安。”


  挂了电话,我暂时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X光片出来了,果然没有什么大问题。


  医院前,我又打电话回家。令人惊讶的是,接电话的不是姐姐而是尚美。


  “伸彦,不好了!宏子她……”她呼吸急促,带着哭腔说道。


  “宏子发生什么事了?”我大声问。


  “宏子倒在地上……情况危急。”


  “倒在地上?为什么?”


  “好像是一氧化碳中*。似乎是暖炉的火不完全燃烧……”


  “暖炉?”


  不可能的!我想。出门前,我肯定熄火了。


  我回到家时,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姐姐和尚美在啜泣,医师则表情阴沉地静坐不动。宏子无声无息地躺

着。我跌倒在榻榻米上,抱起爱女,下意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仿佛远处野狗的惨叫声。


  我试想着宏子的行动:过了好久父亲都不回来,她就回起居室点暖炉。虽然我一直不让她接触火,但她已

经4岁了,大概也能记住父亲平日的动作,便自己点了暖炉吧!然而,她没想到要让空气流通。先前因为即将

出门,所以我把窗户都关了起来。暖炉开始不完全燃烧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想到这里,我产生一个小疑问:早上我看那暖炉油桶的油表,显示油量几近于零,现在却显示近半满。是

谁装的呢?然而,尚美和姐姐都没提起这件事。


  事情过了10天后,我从住在我家后面的家庭主妇那里听到一件怪事。她说,那天早晨她看见尚美从后门提

了桶煤油进去。


  我觉得胸中一阵骚动:尚美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要对那件事保持沉默?在意外发生前,尚美就已经

到我家了吗?


  我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有一件:我家的起居室和厨房是相连的,中间用百叶窗帘分隔。意外发生时,尚美

曾证实那百叶窗帘是关着的。这项证言令我觉得奇怪,因为我不记得那天早晨关了百叶窗帘,也无法想象是宏

子关的。


  然而,窗帘不关就不合情理。因为从点暖炉的时间及房间的面积考虑,若开着窗帘,就不会造成意外死亡

了,这是专家们的意见。

4


  和尚美结婚,最大的问题就是宏子。


  不可思议的是,宏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愿亲近尚美,始终把她当成“陌生女人”。


  我对尚美的怀疑持续膨胀,已经转为确信了。但不曾想过向警方报案,我准备以自己的方式让真相大白。

如果是尚美杀了宏子,我也只有用自己的双手杀了尚美。


  “回答我!”两手扼着尚美的脖子,我问,“是你杀了宏子吗?”


  尚美悲伤地凝视着我,却不开口。


  “为暖炉加油的是你吧!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依然保持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你沉默是因为无法否认杀了宏子吗?”


  她轻轻摇摇头,微张着嘴唇。


  “蜜月旅行……原本该……该是幸福的。”


  “如果不是你做的,我们马上就可以继续度蜜月。现在你快说真话。”


  尚美不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说:“如果要杀我,你就杀吧!”


  “那么,果然……”


  我咽了一口口水,加强指尖的力量。


  傍晚,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站在门外的,是一同搭机的那位老人。


  “要来一点吗?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他手握白兰地酒瓶,一双眼睛眨了眨。找不着巧妙的拒绝理由,我

只好让他进屋。


  “咦,你太太呢?”环顾房间后,他问。


  “她出去一会儿,买东西吧!”我伪装平静,但不自然的口吻连自己都感到别扭。


  “我可以问件事吗?”我放下酒杯看着老人,“你是否曾想过要杀死……尊夫人?”


  老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慢慢地将酒杯放回桌上,然后凝视着斜上方好一会儿后,才将视线转回到我

脸上,开口说:“有,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相处也有50年了。”


  “看不出来。你们俩好像很好。”


  “是吗?但不管是多么要好的夫妻,都会有危机。就因为彼此相爱,所以心情纠结、互相束缚。”


  “心情纠结……”


  “为对方着想所采取的行动,却不被对方理解,而造成齿轮逆转。逆转的齿轮很难再转回原处。因为那样

做就会伤到对方。”


  “齿轮……如果是单纯的误会,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我在心里接着说:我们的情况不同。如果尚

美没杀宏子,那她为何不辩解?


  老人仿佛读出我的心事一般,说:“是不是误会,要解开才知道。”


  我吃了一惊,说:“话虽如此,但也有永远都无法判定的情况,还有不能判定就不得不下结论的情形。”


  老人无声地笑了,说:“不能判定时就要信任她。不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笨了。”说着,他站起来,“我

该告辞了。”

5


  我送老人到门口,他回过头来。


  “只想到对方的行为,往往无法解开误会。一定要通盘考虑才是。”


  我记住了老人的一席话:不能只想到对方的行为。


  数分钟后,我奔出房间,跑过走廊,猛敲老夫妇的房门。老人迎我进门。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我呻吟着说道,“害死宏子的人是我吧?”


  在老夫妇房中,尚美泪流满面。


  “白天我们发现她倒在树林里。”老太太举起尚美的手,她的手腕处包着纱布。我察觉到她曾打算自杀的

事实。


  昨夜我扼着尚美的脖子,但半途放弃了。不是因为我相信她,而是杀人太恐怖。


  “不杀我了?”中止行动的我,反被尚美问道。


  今天一大早,尚美就独自出去了,能被老夫妇发现,真是幸运。


  “对不起!”我朝尚美低下头去,“我不认为你会原谅我。但至少请告诉我,是你关了车子的引擎吗?”


  她点点头,说:“嗯,是我关的。”


  “果真如此。而你为了帮我掩饰才把暖炉……”我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全都是我的错。因为那天早晨我发动引擎就出门了,其理由现在能明确地回想起。那天早晨异常寒冷,我

想先热了引擎再出门。然后,我中途决定出去买卡式录音带,但碰上了那桩突发事件,造成我的迟归。那时车

子排放的废气沿着楼梯弥散进家里的走道。而当时宏子大概又在走道上打瞌睡,那孩子每天早上都是这样!


  我能想象出尚美进入家门时的情形:宏子已经在汽车废气里昏倒了。觉察到事态严重的尚美,决定为我掩

饰过失。因此,她往暖炉里加了煤油,制造出不完全燃烧导致宏子身亡的现场。


  窗帘一事,也是如此。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为,她进而做此伪证。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注意到是自己害死了宏子,却怀疑一心一意包庇自己的尚美。不,不仅如此,我还打

算杀了她。


  双腿突然软弱无力,我跌坐在地上。


  “我说不出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因为我不愿见到你痛苦的样子。”


  “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至少在昨天晚上。”


  (林一摘自南海出版公司《黑笑小说》一书,*图)

文苑

孔子在雨中歌唱

林语堂


  尽管孔子缺点难免,言行不一,经常疏忽大意,但他不失为一位富有魅力的人物。其魅力在于他具有强烈

的人情味和幽默感。《论语》中记载的许多格言,只有当作孔子与其亲近弟子之间轻松幽默的谈话来读,才能

得到正确的理解。


  有一次,孔子与他的弟子在郑走散。有人看见孔子站在东门,便告诉子贡:“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

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他们重逢后,子贡把那人说的话告诉了孔

子,孔子说:“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我相信这就是真实的孔子,他强挣扎,时而得

意,时而沮丧,但总是保持自身的魅力和良好的幽默感,也不惜自我嘲弄。这是真实的孔子,他并不是一些儒

家学者和西方汉学家欲使我们相信的那种圣洁完美、无可指摘的人物。


  实际上,人们只有通过孔子的幽默感才能真正鉴赏他的人格美。他的幽默不是庄子式的睿智和讥讽,而是

和蔼可亲、听天由命的,这更具典型的中国特色。孔子的人格美经常不为批评家所注意,要感知他身上的巨大

吸引力和真正可爱处,唯有与他朝夕相处,形影相伴,就像他的门徒与他那样亲密无间。在我看来,孔子的伟

大不在于他是社会公德的光辉典范,也不在于他是中年初出茅庐便杀少正卯的激进改革家,而在于他是中年老

成的孔夫子。他在*治上失败后,潜心从事学问研究。


  《史记》记录他一生中这段时期的事迹,其动人心魄的力量,可与《新约》写客西马尼园的一段相媲美,

不同的是前者以幽默的情调结尾,因为孔子总是敢于嘲笑自己。那时,孔子周游列国,想找到信任他的统治者

,让他掌权,结果四处碰壁,饱受羞辱。他两度被捕,还曾与弟子挨过七天饿,因为他像疯狂的预言家一样游

说各国,而得到的却是轻蔑、嘲笑和闭门羹。他愤然离开齐国,连半小时就能够做熟的午饭也等不及吃,仅带

上从锅里舀起的湿米就走了。在卫国,他屈辱地坐在车上,跟随卫灵公夫人的车子招摇过市,他只得自我解嘲

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他论说仁义时,卫灵公仰头看着凌云展翅的大雁,于是他涉*河往见赵简子

,却又遭间阻。他在*河边叹道:“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因此离开卫,又回到卫。再离

卫后,他接连去了陈、蔡、叶诸国,跟随的是几个忠诚的弟子,他们犹如一群流离失所的人。这时弟子也露出

了失望的神色和些微的懊悔,但据说孔子仍旧“讲诵弦歌不衰”。


  孔子在雨中歌唱,谁能不为雨中高歌者所感动?他在那里,带着弟子四处漂泊,无计可施,无路可走,他

们像一群难以言状的叫花子或流浪汉,但他仍会开开玩笑,没有愤怒的情绪。我不明白,中国画家为什么不绘

出一幅最能表现孔子其人的荒野图?


  (晓晓竹摘,张伯涛图)

文苑

偷听的历史

贝小戎


  英国作家吉尔伯特·海厄特在《偷听谈话的妙趣》一文中说:“荷马有个经久不衰、被人用滥了的比喻—

—生着翅膀的语言。别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就长着翅膀,它们宛如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趁它们飞过身边时一

把逮住,那真是件乐事。”


  连英国的查尔斯王子也把偷听别人的谈话当作乐事。在BBC(英国广播公司)的一部关于查尔斯的海格洛

夫庄园的纪录片中,查尔斯说,他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有人问他,是否会偷听去他家做客的人谈话,他笑着回

答:“我干过,但只是在他们到窗户外面的时候。得躺在地上听。”查尔斯真不该透露他这一爱好,因为往后

他就没法再偷听了,别人在谈话时肯定会说:“哦,我猜查尔斯正在偷听咱们说话。”


  纽约城市大学语言学教授约翰·洛克在《偷听的历史》一书中说,偷听不仅是一桩乐事,还是一种需要。

没有偷听,我们的文化将非常贫乏。对作家们来说,在火车上、咖啡馆里和排队时偷听别人的谈话是做调研,

他们会知道别人在谈论什么,如何谈论。剧作家彼得·凯跟父母住在一起时,会偷偷地把一个录音机放在前厅

里,录下家人的对话。他的理由是:“你没法虚构这种对话。”


  诗人也经常收集别人的谈话。艾略特的《荒原》中有三十多行句子,都是两位女工人轻率的唠叨:“我说

,替可怜的阿尔伯特想一想,他在*队里待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你不让他痛快,有的是别人。”这段话不

是艾略特凭空杜撰出的,而是他在伦敦一个酒馆里偷听到的,他记了下来,改写到他的诗歌里。


  偷听一般被认为是泼妇或爱惹是生非的人才爱干的事,但艾略特认为,偷听表现了所有人了解他人私生活

的愿望。他援引大量心理学、人类学和动物行为学理论证明,应该把偷听看作一种重要的适应策略,它使我们

收集到关于在哪儿能获得食物、配偶和援兵的信息。


  大猩猩通过互相监视来维持秩序,我们人类则有邻居监视程序。“我们教人们只
  英语中的“偷听”一词,原意是屋檐的雨水滴落处,因为站在那儿偷听屋里的谈话最为方便,所以它成了

偷听的代名词。洛克说,经常偷听别人谈话的是那些机会最多、动机最强的人——仆人。早年间,主人要使用

很多仆人,仆人掌握雇主的幕后生活之后会获得一定的权力,来制衡那些有权处置他们的人。“仆人能见证很

多跟私生活有关的细节:凌乱的床单,被不忠的妻子弄脏的沙发,来访的绅士在穿衣服时的故作镇定。仆人和

主人的故事如同小说,服从、忠诚和荣誉等美德与轻蔑、背叛和耻辱等恶行交织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会发生贿

赂和勒索。”


  布朗大学教授安·盖林在《小说中的偷听:从奥斯丁到普鲁斯特》中说,从古希腊戏剧开始,偷听一直被

用作推进小说情节的手段。《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受命躲在内宫帷幕后面偷听哈姆雷特母子谈话,被哈姆

雷特刺死。但直到19世纪,偷听才成为关键的情节设置,因为从那时起人们开始注重保护隐私,当人们躲在墙

后面时,需要借助偷听来重建感官接触。巴尔扎克的小说都倚重或偶然或故意的偷听。比如《高老头》,其背

景是一个租住的公寓,在那里,人人都偷听并传播流言。


  有了手机之后,我们经常被迫偷听别人的谈话。研究者发现,别人的电话通话比两个人当面交谈更容易吸

引我们的注意,也要耗费我们更多的注意力。由于我们只能听到其中一个人的谈话内容,所以听一个人打电话

会让我们感到恼怒。另外,那些声音很大的通话通常非常无趣。所以,当着陌生人的面拿着手机说个不停的人

,应该说点好玩的,讲点秘闻、趣事。


  (刘振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假装读过》一书,黎青图)

文苑

纪念那些我不认识的人

〔英〕伊丽莎白·詹宁斯


  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没有


  特别的人要哀悼,尽管一定有


  许多,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正慢慢地


  归于尘土,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或还有什么没做。对于他们,我悲痛,


  不偏不火,无法欺骗。


  他们怎样生活,或者怎样死去,这些都完全不知,


  以及,那些给我的悲伤带来纯洁的事实——


  一个与我没有关系的重要的人,


  或一张模糊的独自漂走的脸。


  我记得的这两个或所有的人,都有一处安身之地。


  我与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地相遇。


  感伤会悄悄地爬进来。我要将它赶出去,


  希望能给他们永恒的长眠。


  我没有悼文,没有罂粟花,没有玫瑰


  送给他们,当然也没有愿望去了解


  他们活着或死去的方式。在土里或火中,


  他们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人,我敬重。


  (素月摘自重庆大学出版社《别处的意义——欧美当代诗人十二家》一书)

〔美〕艾温德·厄尔雷。装饰画

人物

我决定认命

李斐然

C.P.E.巴赫
  遇到这样的时代


  只有在博物馆里,人生才能一眼望到头。德国汉堡有一个作曲家博物馆,音乐家的人生被刻在墙壁上,用

一句话、一排作品列表来展示。“我热爱花朵”,这是泰勒曼的人生;“我想回到汉堡”,这是勃拉姆斯的活

法。而属于C.P.E.巴赫的那面墙,刻着一句不太一样的判语:“我决定认命。”

J.S.巴赫一生有过20个孩子,活到成年的有10个,成为音乐家的有4个,而C.P.E.巴赫就是当时巴赫家族

声名最大的一个,在世的时候名气甚至超越了父亲。然而在此后的两三百年间,音乐评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

化,他被人批评,被人忘记,又被重新提起。现在的音乐史中,伟大的巴赫——今天我们都知道的那一位——

指的是C.P.E.巴赫的父亲,而C.P.E.巴赫只是J.S.巴赫的第二个儿子,活在柏林和汉堡的“小巴赫”。

年,英国音乐历史学家查尔斯·伯尼为了撰写德国音乐现状,去德国汉堡拜访这位小巴赫。出发之前

,他以为自己是去采访一个天才的辉煌一生。那一年,小巴赫已经58岁了。他在柏林给腓特烈大帝做了近30年

的琴师,而后接替教父泰勒曼在汉堡教堂的职位,做了这里的管风琴师。他拥有令人敬畏的声名,后辈莫扎特

还曾从萨尔茨堡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向小巴赫求教。

我决定认命
  到了汉堡,伯尼见到小巴赫,他是一个风趣而亲切的人,不像他父亲那样严肃,只沉醉在纯

粹的音乐里,小巴赫投身于世俗生活,热衷于结交朋友。小巴赫带伯尼逛了热闹的汉堡,陪他参观了每一座教

堂,如数家珍地讲解每一件乐器的来历,然后邀请他去喝酒。小巴赫劝他,音乐是有的,但还是别听了,这里

只有破演出。


  伯尼在留给后世的音乐史文献《德意志音乐现状》里写道,起初,他以为这是小巴赫在开玩笑,大师怎么

可能会有破演出?于是第二天,他还是去了圣凯瑟琳教堂听周末演奏。令他错愕的是,玩笑竟然是真的。


  “在现场,我见证了出色的谱曲,搭配乐团极其拙劣的演奏,以及全场毫无兴趣、心不在焉的听众。这个

人显然是为伟大的音乐而生的,他有能力为精良的乐团、高雅的听众创作伟大的旋律,但不幸的是,此刻的他

并不拥有这样的条件。”伯尼写道,“在汉堡,这显然不是一个音乐的好时代。”


  在教堂听完了糟糕的演奏后,回家路上,C.P.E.巴赫告诉伯尼:“伟大的音乐是有的,但是你来的时间不

对。”事实上,后世历史也证明了他的预言——再早50年,是辉煌的巴洛克时代,再晚50年,浪漫主义就会兴

起,然而C.P.E.巴赫恰恰活在了两个时代的过渡期,能够理解他的新听众还没有养成,束缚他创作的前代规矩

也尚未被破除。小巴赫用一生解决的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人生命题——如果你有天才的能力,但遭遇了拒绝伟

大的时代,你打算怎么办?


  伯尼记录下那个时代的答案。小巴赫平静地坐在教堂里听完自己作品的糟糕演出,回家,继续为了生计谱

曲,教学,写书,然后吃饭,喝酒,结识朋友。


  如今,C.P.E.巴赫的人生答案被刻在博物馆的墙上,那是他对命运的回答:“我决定认命。”


  活在永恒里


  相比于儿子的处境,父亲J.S.巴赫拥有纯粹的音乐世界。他一辈子都在写各种各样的宗教作品,用音乐去

接近上帝,所以,老巴赫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精神阁楼里。因为被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加上莱比

锡是一个闭塞的城市,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伟大,也就从没有过渴望伟大声名的念头。


  在家里,他在孩子中间工作。他跟第一任妻子生了7个孩子,与第二任妻子生了13个孩子,所以大部分时

候,家里总是很热闹,房间里总有人走来走去,作曲的时候他还得抱着一个婴儿。巴赫的家里充满了音乐,他

喜欢坐在羽管键琴前面,和孩子们一起演奏。如果做完家务时间还够,妈妈也会参加,大家一起合唱杂曲,一

人唱一句,随心所欲地唱。


  为了教孩子们弹琴,巴赫挨个教他们练习两只手的每根手指;如果有孩子灰心了,他就写一点好听的短曲

子哄孩子练习。《平均律》的第一卷就是巴赫为了长子学琴所写的,而今天初学钢琴的孩子们所练习的《小步

舞曲》《小前奏曲》和《创意曲》,也是巴赫写给自己孩子的练习曲。

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的长笛演奏会上。〔德〕门采尔油画
  小巴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11岁的时

候,他就能够完美视奏父亲的作品。读大学的时候,小巴赫在莱比锡大学和法兰克福大学攻读法律,但学业完

成后他就迅速转行,投身音乐。他成为普鲁士王储乐队里的羽管键琴师。后来,这位王储成为历史上最出名的

音乐爱好者——腓特烈大帝。画家门采尔有一幅著名油画《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的长笛演奏会上》,在国王旁

边弹琴伴奏的人就是小巴赫。


  拥有一个懂音乐的领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很难说得清。腓特烈大帝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他是一

个技艺精湛的长笛演奏家,自己也会作曲。他对艺术发展有贡献,造就了一个艺术时代。他组建了管弦乐队,

培养了一批艺术家;在他即位后,柏林才建造了现存规模最大的柏林歌剧院。


  但音乐是用来取悦国王的,由最高统治者来主宰快乐。“国王总是站在宫廷乐长身后,双眼紧盯着乐谱…

…和在*营里一样,他是纪律严明的检察官。”腓特烈大帝用专制精神统治了音乐。在无忧宫,每天下午5点

到6点,他会举办音乐会,让人们恭恭敬敬地听上三四首他的长笛炫技表演,然后喝彩。


  不幸的是,小巴赫和国王的音乐品味不一样。从小跟着父亲见识过丰富多样的音乐风格,小巴赫喜欢创新

,然而腓特烈大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他只欣赏属于过去的“音乐全盛时代的作品”。


  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巴赫当了27年皇家琴师,写了27年取悦国王的旋律,这让他受挫。有一次,在国王吹

完一段独奏后,大臣们恭维喝彩:“多么好的节奏!”只有小巴赫低声咕哝:“节奏乱七八糟!”


  小巴赫在汉堡度过了自己人生最后的20年。在汉堡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首曲子也没有写出来。老巴赫去

世后,音乐风气从取悦上帝、取悦国王进展到取悦听众。那时候,主要的听众是贵族,他们高贵,但也浅薄;

他们追求音乐风雅,但不想动脑筋,不想去听复杂的愁绪,只想被优美的旋律征服,为绚烂的技巧迷醉。有一

个横在当时作曲家面前的创作审问:音乐的存在是为了表达什么?音乐的演奏又是为了取悦谁?


  在汉堡的日子里,小巴赫的音乐逐渐演变出两种不同的形式。他仍在勤奋地创作音乐,迎合当时潮流,写

华丽的音乐,献给上帝、贵族和资助人;但他开始创作另一部分作品——写给自己的旋律。


  写给自己的作品在当时听来都很古怪,小巴赫开创了一种新的形式——表现力。他将自己的情绪倾注在作

品当中,这是与此前所有作品迥然不同的。今天的人们早已习惯,音乐是一种情感表达,如肖邦的忧愁,柴可

夫斯基的悲怆,但是在小巴赫所生活的18世纪,他是第一个用作品倾诉自己真实情感的人。对父亲老巴赫来说

,音乐庄严、神圣,是对上帝表达敬仰的工具,但是小巴赫开始让音乐充满人的喜怒哀乐,让它去容纳作曲家

的真实感受。


  可以说,老巴赫一生用音乐回答了上帝的提问,而小巴赫用一生回答了自己——当音乐不用取悦上帝、国

王,也不用取悦世人时,就只用来取悦自己,和像我一样的爱乐人。


  “我意识到,音乐必须首先触及真心。”小巴赫在自传中这样写道。他还在自己另一部论著上写了类似的

句子:“一个音乐家只有先打动自己,他的音乐才能打动其他人。”


  在多年前的音乐世界,这是先锋的观点,它遭到过否定,但最终,它得到一代又一代音乐家的认可,

海顿、莫扎特、贝多芬、门德尔松以及勃拉姆斯,都是小巴赫的追随者。


  临走时,小巴赫邀请伯尼参加晚宴,那天晚上他亲自演奏了自己的作品。那是一场令人感动的演出,演奏

中的小巴赫极像他的父亲,专注、投入,仿佛存在于一个纯粹的世界里。只不过,小巴赫并不是为了服务上帝

,他的音乐是他的世界。“他渐渐变得富有活力,看上去已经陶醉其中。在那一刻,他并不只在演奏音乐,他

也被音乐深深打动了。他的目光凝聚,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陶醉在另一个升华的世界里……”


  重逢


  晚年认命的小巴赫在汉堡再度忙碌起来。他负责当地五大教堂、两所学校和全城大大小小的音乐演出。他

热衷于生活,更热衷于音乐,除去为教堂创作的作品,他还经常举办自己的演奏会。去世那一年,他的音乐活

动总数在场左右。


  他创作了巨著《键盘乐器的正确演奏法》,这成为最权威的指导性论著。贝多芬直到年还在称赞小巴

赫:“不仅给我最大的乐趣,还够我仔细研读很久。”他要求出版商为他买所有可以买得到的小巴赫的作品。

深受影响的莫扎特亲自指挥了小巴赫的清唱剧《耶稣复活与升天》,盛赞他的成就。


  然而音乐史在很长一段时间给了小巴赫极其苛刻的评价。最有名的是舒曼的批评:“一个在音乐创意上远

远比不上父亲的儿子。”还有人讽刺他是“老巴赫风格的拙劣模仿者”。保罗·朗多尔米的《西方音乐史》这

样定义小巴赫:“只能说是半个天才,因为他没能写出不朽的杰作。”


  长期以来,小巴赫的名字被埋没在父亲的影子里,成了时代的一条注脚。没有多少人去研究他的作品,他

的名字只被用来解释老巴赫的家族史、莫扎特的早年经历和贝多芬的风格起源,直到勃拉姆斯重新发现了他。

勃拉姆斯重新聆听他的作品,这位同样长期受到低估的音乐家给予小巴赫极高的评价,并且重新编辑了他的不

少作品。


  今天重听小巴赫的作品,会惊讶地发现,小巴赫生活在两三百年前,但他用作品留下的感受在今天仍让人

产生共鸣。他的音乐中流淌出的那种真实情感,感伤、苦闷、喜悦、欢愉,是一种未经复杂技巧修饰的表达,

这种情感表达既真切又独特,在此前此后的时代都不曾出现,却与当下的人能够形成心灵共振。这也就是乐评

人辛丰年所描述的“古典音乐是一种重逢”。当你在琴键上寻找当年巴赫的曲谱指法,重现一段旋律时,音乐

带给你的感动,也许和数百年前作曲家的感动是一样的。人类在那一刻可以跨越时间,实现一种重逢。


  (空空小菜摘自
  装裱大师刘金涛和著名画家*永玉是至交,这种友情在“三年困难时期”尤显珍贵。当时,朋友

上门,主人都不敢留客吃饭,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永玉却敢留刘金涛在家吃饭,因此留下一段佳话

年正月初一,刘金涛去*永玉家拜年,准备回家时,却被*永玉拉住了,硬要留他吃饭。刘金涛几番

推辞不过,只好勉强留下。只见*永玉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酒,说:“这还是几年前藏下来的,一直没舍得喝,

今天你来了,咱俩一起干掉它。”*永玉亲自下厨,很快就做出了几个小菜。酒足饭饱后,两个人又聊天喝茶

,直至尽兴,*永玉才送刘金涛回家。


  刘金涛越想越觉得*永玉仗义,总想送他点东西作为回报。送什么好呢?他忽然想起家里有年徐悲鸿

送他的一匹“大马”,“就是它了”。春节刚过,刘金涛雇了一辆三轮车,手抱“大马”从西城来到东城*永

玉的家。*永玉一看是徐悲鸿的一幅三尺整张的奔马图,十分高兴地收下了。


  两年后的春节,刘金涛照例去给*永玉拜年,照例又被*永玉留下喝酒吃饭。正当刘金涛酒足饭饱后坐在

沙发上品茶时,*永玉抱着那匹“大马”对他说:“金涛啊,这匹马我看过瘾了,你把它拉走吧!”


  刘金涛死活不肯要,说:“送给你的我怎能再拿回去呢?”*永玉一脸真诚地对他说:“你家里孩子多,

把这匹马拿到和平书店去换点钱,给孩子们买点吃的。”一席话,说得刘金涛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田晓丽摘自《演讲与口才》年第9期)

社会

次佳的选择

*永武


  “最佳的选择往往不是最后的选择,最后选择的,常是次佳的选择。”


  这倒是说出了人生中一个很普遍、很真实的道理。这原本是一个人人必须面对的缺陷世界,“次佳的选择

”其实可视为一种人生哲学。平心想想,你青年时期所读的学校、所读的科系,中年时期所任的职位、所达成

的使命,以及老年时期总计一生功名利禄的成果,哪样是一等一最满意的选择?纯然决定于自身的尚且如此,

何况牵连决定于他人的呢?能有次佳的选择,已经很幸运了!


  比如在婚姻择偶方面,由于时间、空间、个人心情的条件,这三者迟速错综,稍纵即逝,很难当你认为他

是最佳选择的时候,他也恰巧认为你是最佳的选择。因为你看他是一百分时,他看你是九十分还不行,他心中

也许挂念着另一个一百分。或许他正处于一百分的巅峰状态时,你还处在五六十分的状态,旗鼓不相当,简直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或许你已经到了想定下来的时刻,可他还没有定下来的念头,你觉得可以挑他的时候,

他觉得还需要慢慢挑。


  我们常见到早过了适婚年龄的女强人在集会讨论时说:“好男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其实,要想慧眼识别

好男人,本来就不容易。油嘴滑舌、珠光宝气、引人注目的也许不是好男人,好男人在适婚年龄,也许一点儿

也不起眼,条件平平。等你省悟他是个好男人时,往往其身边早有了“庸庸多厚福,丑丑做夫人”的另一半,

你只好徒叹自己冰雪聪明、才能出众吧。


  由于时空条件凑得恰恰好极为困难,要匹配的双方刚好皆处于最光彩耀眼的状态下,虚位以待地相遇,真

不容易。就像一个人手里拿着耀眼的金块,想出卖给一位妙龄女郎,那妙龄女郎正提着足够的钱想去买金块,

而且金块大小恰如其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绝大多数时候,当你奔过整条街,遇到的都是望望金块不想买的

人,更别说恰好是你最爱的人来买下你的金块,更何况你要卖的还称不上是耀眼的金块!


  人生的路上,我们会错过许多有人卖金块,我们当时却买不起的机会。金块买不起,更觉得错失的金块最

可爱,就像追不到凤凰,更觉得那飞走的是天上最好的凤凰,才把“最佳选择”的第一把交椅空留着,而总觉

得自己仅仅得了个次佳的选择。


  明白了人生原本有许多无奈的缺陷,实在不必为次佳的选择而自怨自艾,更应乐观地勇于面对缺陷——没

有最佳的,就选次佳的;次佳的也选不到,再选更次佳的。能不能选到最佳的,取决于上天。选到了最佳的,

结局也不一定就最佳。要使结局成为最佳,那便决定于自我。


  上天只决定前一半,只有极少数人得到上天的钟爱,绝大多数的人要靠自我努力实现后一半。即使选到次

佳的,也要用后天十倍的努力,把七十分、八十分、九十分的选择,增足成一百分,补足人生的缺陷。


  (六月的雨摘,肖文津图)

社会

大作家的写作建议

海伦·戈登 特雷斯·埃尔布罗

1.希拉里·曼特尔(英国当代女作家,英国布克文学奖获得者,代表作有《狼厅》《提堂》):适当的自

大有利于写作。


  “对一个作家来说,自信是最有益的品质,甚至可以适当地发展成自大。因为写作就是一个放大自我来影

响世界的过程,当世界不同意你的观点的时候,你必须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2.列夫·托尔斯泰(19世纪中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

复活》)和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美国恐怖、科幻与奇幻小说作家):选择最适合你的工作时间。


  托尔斯泰喜欢早上工作:“我总是在早上写作。我很高兴听到卢梭最近也在早上起来,散步之后就坐下来

工作。早上人的头脑总是最清醒的。灵感常常在早上醒来还没起床或者是散步的时候出现。”


  你也可以像洛夫克拉夫特那样晚睡:“晚上,当万籁俱寂,一切都进入梦乡的时候,这样安静、有魔力的

时刻会孕育出其他时候都不会出现的灵感和能力。”

3.威廉·福克纳(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代表作《喧哗与骚动》):用阅读滋养写作。


  “不停地读,读所有的书——垃圾、经典,好的、坏的,看它们为什么是这样,就像一个木匠学徒观察自

己的老师一样。读书!你会吸收你读的东西,然后再创作。如果是佳作,你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就把它从

窗户扔出去。”

4.欧内斯特·海明威(美国作家、记者,被认为是20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代表作有《老人与海》《

永别了,武器》):文思泉涌的时候,应该停下来。


  “你一旦文思泉涌,就应该停下来,不要再想它,等到你第二天动笔时再想。这样你的潜意识就会开始不

停地工作。但如果你一直在主动思考,或者担心你会丢掉这个好的思路,还没等到你再开始写作,你的大脑就

会疲劳。”

5.约翰·斯坦贝克(20世纪美国作家,代表作品有《人鼠之间》《愤怒的葡萄》):一次只写一页。


  “直接放弃你的目标,就当你永远不可能写完。别数你还要写多少页了,只要保证你一天写一页就好。真

的有用。”

6.F.S.菲茨杰拉德(20世纪美国作家、编剧,代表作有《了不起的盖茨比》《夜色温柔》):写论文的时

候不要喝酒。


  “酒精会影响你在写作长篇文章时谋篇布局的能力,或者在修改文章时需要的感受力和判断力。也许喝醉

可以写出一个短篇故事,但是写一部小说,你需要高速运转的大脑,把握全局,坚决地删去细枝末节。”

7.扎迪·史密斯(英国青年女作家,代表作有《白牙》《签名商人》《论美》):别上网。


  “请使用一台不能上网的电脑工作。”


  (海底飞花摘自《意林·原创版》年第4期)

社会

相对论有什么用

冷哲


  在研发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卫星时,学者发现:根据爱因斯坦于年发表的狭义相对论,由于运

动速度的关系,卫星上的原子钟每一天会比地面上的原子钟慢7微秒;而根据年发表的广义相对论,由于在

重力场中不同位置的关系,卫星上的原子钟会比地面上的每天快45微秒。二者综合,GPS卫星上的原子钟每天

会比地面上的快38微秒。如果不对时间进行校准,定位位置将发生漂移,每天漂移距离约为10千米。


  没有相对论,就没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


  那么站在年或年,人们能够想象相对论有什么用吗?站在年,人们恐怕也无法想象黎曼几何

能有什么用。即便在年的时候,美国研发GPS的目的也不过是给自己的导弹、核潜艇等进行定位。年

,大韩航空号航班误入苏联领空被击落,时任美国总统里根宣布GPS将向民众开放,以防止类似悲剧再次发

生。年,第一颗新一代的GPS卫星发射成功,年,24颗GPS卫星全部入轨。我们今天开车必备的卫星导

航,在年的时候连科幻小说作家都想象不出来。


  今天当我们对着手机说“帮我找一家附近评价最高的川菜馆”的时候,这背后牵扯了多少纯理论呢?微积

分、黎曼几何、复变函数、概率论、相对论、电学、光学、有机化学、无机化学……每一样理论,在其诞生之

时,我们都想不到其对日常生活的作用。


  总而言之,理科与工科是不同的。理科的目的在于探索这个世界的规律,而这些规律该如何得到应用,则

是工科的事情。工科的主要工作就是用理科发现的理论、规律来解决人类社会中需要解决的问题(当然,工科

在此过程中也发展出很多对世界规律的认识)。


  理科成果的用处,极少会像工科那样明显。理科应该是超前于时代的。


  正因为理科的研究总是艰难的、缓慢的,我们才应该坚持不懈地进行投入,不断拓展人类的认知边界。


  如果工科在解决实际问题时发现理科的理论不能够支持,这时候才投钱到理科去研究相关问题,那么问题

的解决恐怕就要往后拖延几十年,这将极大地阻碍人类社会的进步。


  如果我们要用现有理论解决现有问题,那么就要保证理科研究领先于整个社会。


  因此,今天最前沿的理科研究成果,其第一次应用往往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它的应用形式很可能是

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


  时常有人质疑:世界上还有很多贫困的人,为什么不拿钱补助他们,而要搞一些目前看不到应用场景的科

学理论研究?这是因为,提高生活水平的主要力量是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如果我们今天仍然保持着一千年前的

生产力水平,那么无论我们怎样扶贫,大家的生活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加强基础学科研究,即便暂时看不到

应用场景,也是有利于整个社会的。


  (张秋伟摘自江西教育出版社《认知迭代:在复杂世界中找到正确思考的逻辑》一书,毕力格图)

社会

禀赋效应

罗尔夫·多贝里


  一辆宝马车正在二手车商的停车场上闪闪发光。虽然它已经行驶了一些里程,但看起来完好无损。我只是

觉得5万欧元贵得离谱。我对二手车稍有了解,在我眼里它最多值4万欧元。可卖方不让步。当他一星期后打电

话给我,说我可以以4万欧元的价格买到那辆车时,我当场同意了。第二天,我在一家加油站停车加油,加油

站老板与我搭讪,要用5.3万欧元买我的车。我谢绝了。直到开车回家时我才认识到,我的行为多么不理智。

某种在我眼里最多值4万欧元的东西,转到我手里后,价值一下子就达到5.3万欧元,我却没有马上卖掉它。这

背后的思维错误是:禀赋效应。我们感觉我们拥有的东西比我们没拥有的更有价值。换句话说:当我们出售某

物时,我们要求的钱多于我们自己愿意为它支付的钱。


  心理学家丹·艾瑞里做过这样一个试验。他将一场重要的篮球比赛的门票抽签分给他的学生们,随后问每

个没有得到票的学生,愿意花多少钱买一张票。大多数人的出价在美元左右。然后他问那些抽到了票的学

生,愿意以多少钱出售他们的票,他们给出的平均售价为美元。我们拥有某种东西的事实显然赋予了这种

东西额外的价值。


  禀赋效应在房地产市场上表现得很明显。卖方总是将他们的房价估计得高于市场价格。因为房主对他的房

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认为可能的买方应该一同支付这份情感的价值——这自然是荒谬的。


  查理·芒格是沃伦·巴菲特的合伙人和挚友,一次亲身经历让他了解了禀赋效应。年轻时,人家提供给他

一个利润特别丰厚的投资机会,只可惜他当时手里没有流动资金。若要进行新投资,必须卖掉他的股份,但他

没有这么做。禀赋效应阻止了他。芒格就这样与一笔多万美元的丰厚利润失之交臂。


  让我们放弃比让我们囤积难得多。这不仅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会在房子里堆满废物,也说明了为什么邮票、

手表或艺术品的爱好者很少将他们的收藏拿出来交换或出售。


  令人吃惊的是,禀赋效应不仅神化了我们已经拥有的财产,甚至神化了我们可能会拥有的财产。佳士得和

苏富比这样的拍卖公司就以此为生。谁参与出价到最后,谁就感觉这件艺术品可能会属于他了。相应地,该物

品对买主就具有了额外的价值。他突然愿意支付比他原打算出价更高的价格,退出竞价则会被当成损失——这

显然不合理性。因此,在大型拍卖会上,经常会出现“赢家的诅咒”:拍卖的赢家反而是经济上的输家,因为

他出价过高。


  应聘一份工作没有成功,你会很失望。如果你知道,你一直坚持到最终环节,然后被拒绝了,你的失望还

要大得多——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你要么成功,要么不成功,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结论:请不要死抱着

某种东西不放,请将你拥有的视作上天临时交给你的。要知道,你拥有的一切随时有可能被拿走。


  (杨贺勤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清醒思考的艺术》一书,袁粒铭图)

社会

钢琴家的脚

陈钢


  在我珍藏的波兰版《肖邦全集》的扉页上,印着一双修长纤细、令人动容的手——那是肖邦的手。就是这

双手,流淌出多少醉人的旋律,又演绎出多少变化万千的“音乐魔方”。手啊手——钢琴家的代号和骄傲!


  不知从哪天起,我突然注意起钢琴家的脚来。因为在他们上台时,必先举足由幕后走到琴前,这几步路,

真可谓“寸步难行”啊!他们有的如万里长征,步履艰难;有的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有的活像是小脚女人

赶集——急急匆匆,歪歪扭扭。但是,有一位钢琴家的路却走得潇洒自若,怡然大方——他就是傅聪。而带他

学会走路的,就是他的父亲傅雷。这条路的路标上有四句话:“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

;最后,才是钢琴家!”——这是傅雷给孩子的临别赠言。


  为了让傅聪学会“做人”,这位精通西学的大翻译家,既没有把儿子送到他早年留学的法国,也没有让他

进音乐学堂,而是另辟蹊径,用近乎“私塾”的方式,从先秦诸子的作品到《左传》《晏子春秋》《战国策》

《史记》《汉书》《世说新语》中自选教材,进行“道德规范”——“做人ABC”的教育。傅雷认为,对没有

宗教信仰的人来说,“道德规范”是生活中唯一的“圭臬”。而当他将这个“圭臬”与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崇

尚自然、文艺复兴时期的崇尚人文、法国大革命和中国五四运动时期的崇尚民主的精神相融合时,就构筑起一

个“理想世界”的最高境界。傅聪此后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面对光怪陆离的西方社会和纸醉金迷的金钱世

界,始终“视富贵如浮云”,而不像“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些人物,正好把富贵作为人生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

的目标”,就是因为精神境界中有这个“圭臬”。傅雷在家书中盛赞傅聪的前岳父梅纽因,说他在海牙为一个

快要死的女孩子演奏巴赫的《恰空舞曲》和他年在柏林对犹太难民的讲话,展现出一种“符合我们‘威武

不能屈’的古训”的精神和气节。而傅聪也以孔夫子所称道的颜回为榜样,保持“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那种“以清贫为自傲”的中国文人传统和超凡脱俗的崇高境界。真是有“德”才

有“品”,有“品”才有“境”,有“境”才能塑造高人!而傅雷,就是这样带着儿子走人生之路的。


  傅聪的艺术之路,是一条以民族文化根蒂来“开发”“引爆”世界顶尖艺术的“通路”。


  陆游在《示子遹》中说:“工夫在诗外”,可傅聪的工夫倒是在“诗内”。他从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偷听

爸爸同朋友谈话,谈论李白、杜甫,他最喜欢的就是李后主的词。他对中国古诗词的通晓绝不逊于托斯卡尼尼

(意大利著名指挥家)对莎士比亚的熟悉。


  在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前,傅聪的演奏已被波兰教授认为“赋有肖邦的灵*”,傅聪甚至被说成一个“

中国籍的波兰人”。他荣获的“最是波兰*”的玛祖卡奖,更被认为是桩“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因为,这是

由“一个中国人创造了真正的玛祖卡的表达风格”。意大利钢琴家阿高斯蒂教授对傅聪说:“只有古典的文明

才能给你那么多难得的天赋,肖邦的意境很像中国的意境。”说得多好啊!傅聪就是这样弹肖邦的。他弹肖邦

,“就好像是我的命运”,“我自己很自然地说自己的话”。而且,肖邦具有李白“非人世”的气息和李后主

那种“垂死之痛,家国之恨”的愁绪。傅聪用李白来演绎,使其升华。


  傅聪的艺术之路还通向大自然。


  傅雷曾多次要求傅聪到大自然中去,因为,大师的作品“就是从大自然,从人生各方面的材料中‘泡’出

来的,所以,表达他们的作品,也得走同样的路”。更重要的是,大自然可使人“荡涤胸中尘俗”,“打破纸

醉金迷的俗梦,养成淡泊洒脱的胸怀”,从而获得一种“萧然意远,旷达怡静,不滞于物,不凝于心的境界”

,使演奏具有“生命的活力与搏击飞纵的气势”!


  (水云间摘自百花文艺出版社《三只耳朵听音乐》一书,王娓图)

社会

纸上思量

朱以撒


  把一张六尺宣纸徐徐展开,铺在宽大的案上,两边用厚重的镇纸压住,纸面一下子就平整起来。我的心情

也随之渐渐平静,眼前宛若出现一片素淡的旷野,一片晴朗的天幕,一片水波不兴的宽阔河面。


  真的要下笔,我反而谨慎了。对如此精良、雪一般的宣纸,我一直心存郑重。有好几次,我将柔软的羊毫

在砚边濡染了润泽的墨汁,提了起来,踌躇再三,还是把笔搁下了,那个时刻似乎还未到来。


  通常我不是这样的。平时用廉价的宣纸练字,废纸千万,每一张都在线条的纵横交错中配合默契,写到密

不容针方才放弃。无数的廉价宣纸训练出一个人的胆量,还有手上准确精到的技巧。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对宣纸

轻慢、漠视的眼神,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上乘的宣纸,遭逢了没有技巧储备、没有性情濡养的拙劣书手。他们

不管不顾,一笔下去,肯定不行,便揉搓丢弃;再来一张,还是不行。结局是可想而知的。这种人永远都无法

成为严格意义上的书法家,因为他们不惜纸,更不善用纸,只是以蹂躏糟蹋纸为快意。


  少年时我曾想改学绘画,色泽斑斓的画面,那么富贵、冶艳,整个世界就像浸在缤纷的春光里。人到中年

,浮艳心思已渐消遁,对于色调的喜爱也重新规划分野。一个人不可能长期面对喧闹的视觉对象,就像我们不

敢长久仰望炽热的骄阳。而皎洁的月光,它的淡泊之色,让人可以长久注目,感受它的亲和与抚慰。相比于泥

金、泥银、大红镶嵌龙凤纹路的宣纸,我更喜欢素洁如雪的玉版宣,它驱散了富贵、妖娆的气息,显得孤寂、

清寒。


  一个喜好在白宣纸上驰骋的人,他的目光是平静安详的。素净洁白的纸,冰冷细腻的砚,竹木与毛羽制成

的笔,汲日月精华的松枝烧制成的墨,都是纯朴之物。书法家以此为己所用,天长日久,也如这些自然之物,

质朴浑成。


  提按快慢,纵敛卷舒,纸上的动作都是一些怀旧的影子,我的内心还停留在对古雅之物的喜好上。我喜欢

收藏各式各样淡雅的信笺。白色的笺上,浅浅地浮动着异兽、云水、钟鼎、瓦当的纹路,逗引我书写。在各类

书写中,写信札最没有负担,提起笔来,文思泉涌,于是疾疾向前。文辞错了,就圈起来,或者涂抹一下,只

求随意。信若写得笔笔不爽,在我看来已失天趣。今天,用笔墨写信的人越来越少,许多精美的宣纸信笺,在

柜台上无声无息,渐渐蒙上了尘土。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春日将尽,初夏将至,空气中弥漫着滋润清新的气息。我照例在案上铺开一张白宣,

书房似乎一下子亮堂许多,四周沉寂了下来。我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心动时刻。


  (田宇轩摘自东方出版中心《纸上思量》一书,宋晓*图)

社会

知识与格局

吴*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智能时代,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


  格局是一个人对局势、态势的理解和把握,对事物所处的位置(时间和空间)及未来变化的认知。


  即使搭上了时代和企业持续发展的快车,人的格局也是决定我们最终能站多高、走多远的关键。


  比如,在同一个时代做风险投资,J.P.摩根和马克·吐温由于格局不同,投资的结果就有天壤之别。


  金融巨子J.P.摩根在爱迪生还未发明电灯时就投资了这位天才发明家,还投资了爱迪生的竞争对手特斯拉

,以及无线电通信的发明人马可尼。对J.P.摩根来讲,他投资的其实不是某个发明家或某一项具体的技术,而

是“电”这个未来的产业,这就是大格局。


  而同样做天使投资的大文豪马克·吐温的格局就差多了。他是位了不起的作家,一生挣了很多版税,投资

却都打了水漂。马克·吐温的问题在于,他只从自己的需求出发,希望通过投资控制一些出版公司。他只看到

一家家企业,而非一个行业。


  生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有怎样的格局思维?


  首先是主动性思维。十几年前阿里巴巴刚开始做电商时,前面已经倒下了一批电商公司。当时没有网上支

付、信用体系和方便的物流,管理成本很高,但是阿里巴巴成功了。没有支付手段,自己做一个;没有信用体

系,团队建一个;没有好物流,自己出面和物流企业谈一个消费者能够接受的条件。


  本着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的主动性思维,阿里巴巴花了几年时间,不断蜕变,适应市场需求,基本解决了

电商会遇到的主要问题,才有了后来的成功。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比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更需要主动性,因为变化太快,只有主动适应环境,才能生存

和发展。现在企业的主营业务和10年前相比,有了巨大变化。零售业、电商、各类消费行业,以及个体发展,

没有主动性的经营思维,很快就会被淘汰。


  其次是个性化与时效性的思维。“得到”创始人罗振宇曾说过,认知力是人与人之间的唯一壁垒。原来有

大量的壁垒,血统、出身、学历、官职、社会地位等,如今这个时代却只剩下认知壁垒。


  在未来的智能时代,凡是可以重复的事情,都可以由智能的机器去完成;对人的要求不再千篇一律,而是

要求人有个性。人因为有个性才可爱,才不可替代。


  除了个性化,还有时效性。那些不上班去看奥运会开幕式、半夜爬起来看球赛、花钱看直播、高票价看首

映、买新款手机的人,主要是出于时效性的考虑。


  如果说看电影、买手机多少有点出于面子的考虑,那么买一些知识产品,先获得者就会比后获得者多一点

儿竞争上的优势。


  不仅商品和服务有时效性,人的技能也是如此。终身学习的目的就是让自己领先同辈人一步,以便成时效

性的人才,避免低水平上的竞争。


  再次是在过剩时代,要强调创造优质价值。在信息时代,随着互联网飞速发展,信息透明化,商品流通快

,使优质和劣质商品的价值差更大。


  谷歌开发无人驾驶汽车的工程师莱万多夫斯基在短短的几年里收入上亿美元,而末流的游戏开发工程师月

收入不过0美元。随着信息流动性增强以及智能技术的提高,个别能力超强的人可以在技术的支持下发挥巨

大作用,行业里不再需要四流、五流的从业者了。


  总有很多人认为,技术的进步能缩小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让每个人的机会趋同。遗憾的是,每一次重大的

时代进步都让价值差越来越大——最好的资源不是变得更多,而是变得紧缺。


  在每一个时代总能看到有变革需要的人,但是,仅仅谈改变是没有意义的,变好才是目的。我们只有拥有

足够的定力,相信真理就是在经验面前站得住脚的东西,坚持往好的方向改变,才能离成功更近一步。


  现在过剩的不仅是商品和信息,还有人才。作为个体的人,如果能比同行的平均水平高那么一点点,就会

受到欢迎;如果高一个数量级,就会有人出数倍的溢价邀请你做事。


  未来是一个过剩的时代,物质会过剩,内容也会过剩。最宝贵的是人的时间和注意力。无论是想得到
  无论是输入还是输出,都需选择有用且优质的信息。


  因此,每个个体及企业,要不断改进其所创造事物的深层优质价值,这也是在进一步提高我们为之付出的

时间价值,更是在提升一个时代的价值。


  (欢喜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格局》一书,王青图)

人生

温暖的梯子,冰冷的手

辉姑娘

1


  我的一位朋友生意失败,颓唐了好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他会就此沉寂,谁知几年后他奇迹般地东山再起

,生意做得比以前还大。


  某次见面聊天,我问他是怎么重新起家的。他很坦诚,说:“靠一个朋友。”


  他说那时他有很多朋友,但是生意失败后,那些朋友统统不见了踪影。


  他难过又失落,想了又想,鼓起勇气约了自认为关系最为亲密的朋友A出来聊天。对方应邀而来,听他倾

诉种种苦衷,点头称是,又鼓励他一切向前看,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最后他们碰杯,朋友A主动埋单,挥手

道别。


  “这不是很好吗?”我插嘴。


  他笑说:“朋友A当时生意做得势头极佳,不说风头一时无两,也是家大业大。我身处绝境,满怀期待而

去。如果你是我,在这样一场见面后,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沉默下来,仔细想想,心头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又讲起朋友B。


  “我与他平素并无交集,却是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先约了我。他对我说,他那里有一个非常好的项目,他想

到了我,希望我可以与他一起去做——其实我很明白,他生意做得虽然没有朋友A那么大,但是这个项目他独

立运营还是绰绰有余的,那样他个人盈利也会更多,完全不用再加上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拖油瓶’。”他苦笑

一下。


  “从头到尾他没有赞美一句我的能力,也不聊什么友情,更没半句激励进取之言。他只是对我真诚地分析

项目利弊,又主动提出先借我一大笔钱帮我渡过难关,阐述这个项目成功后我可以得益多少,不但能还清债务

,还能重新开始。


  “我接受了他的提议,然后我们用了几年的时间把那个项目成功完成。我赚到钱,然后再做新生意,直到

今天,一切都好了。”


  他轻舒了一口气,说:“那一场起落让我明白,一个人在困难时最需要的是什么。我的收获是,一旦我真

正的朋友遇到困难,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2


  在泰国差点儿遭遇海啸的那一次,大家集体躲在酒店顶层,如惊弓之鸟,生怕海啸真的来临,一个浪头就

把这五层小楼吞没。


  酒店的工作人员上来,不停地说:“放心!没问题!这里一定安全!”但没有人相信他们,很多女孩子在

哭。他们又抱上来两箱矿泉水,免费发放,也没有人喝。


  这时从楼梯上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泰国人,他抱着一大堆橘红色的救生衣,见人就往人手里塞一件,还用

蹩脚的英语大声叮嘱一句:“它可以保护你!”


  尽管心里清楚,一旦发生海啸,一件救生衣也救不了命,可奇怪的是,在把救生衣紧紧绑在自己身上后,

大家似乎真的多了一些安全感,那种巨大的恐惧感也减轻了许多,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当海啸警报解除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然后大家围住那个泰国人,纷纷道谢。一位欧洲老人大声说了一

句:“在那个时候,救生衣比矿泉水更重要。”

3


  有一幅在网络上流传极广的图画:一个人深陷在巨坑之底,在坑口有一个人向他努力伸出手来,但是两个

人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够到。


  坑底的人看不到的是,坑口人的身边还斜躺着一把梯子。


  电影《中国合伙人》中,成东青在关于公司上市问题上与孟晓骏争吵,为了安抚孟晓骏,甚至给他买了一

栋带花园的超大别墅。结果内心骄傲的孟晓骏在推开别墅门后,愤然离去。


  王阳说,重要的不是成功,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不能丧失尊严。对孟晓骏来说,尊严才是他需要的那把

梯子,别墅则是那只看上去温暖的手,永远无法抵达内心深处,无法拯救他的困境。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不是伸到面前的那只手,而是他忽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并肩的兄弟,居然从

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还好,最后成东青为孟晓骏买下曾开除他的实验室,并用他的名字命名。那个画面令我印象深刻,孟晓骏

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看着那块牌子,眼圈红了,一切冰消雪融。


  梯子是冰冷的,手是温暖的。


  然而在某些特定时刻,手冰冷入骨,面前的梯子却温暖入心。


  遗憾的是,我们都是孟晓骏,却很少能遇见送出梯子的成东青。


  本文开头的那位朋友,现在仍然与朋友A关系很好。


  他对我说:“我从不曾埋怨他。在生意场上本来就是这样——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两个人再见面时,朋友A拍着他的肩膀豪爽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从来都相信你的能力!


  那位朋友笑着复述那个场景,说:“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居然愿意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


  你甚至不敢也不能多想,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遥遥伸出的手,有几分诚恳的温暖。


  千万别去深究,坑边人是因为太焦急,忘记了自己有梯子的事实,还是从没想过使用那把梯子。


  (丁强摘自中信出版集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书,勾犇图)

人生

一只红鲟是爱意

伊一

1

年,我出生在福州的一个小镇上。彼时母亲已41岁,生完我后,她的身体越发弱下去,常年药不离口

。记得幼时我向她撒娇索抱,总被父亲一把拽开。


  母亲性格温柔谦和,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也是虔诚的基督徒,严格遵照基督教教义行事为人。我是老幺,

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孩子多了,拌嘴打闹的事常有,可母亲从未责骂过我们,更别说动手打。父亲

则性急,不善言辞,没说几句话就脸红脖子粗,再解释就说全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不过,性急的父亲对母亲却极有耐心。打我记事起,父亲已是镇上一家中学食堂的主厨了,平日还会帮十

里八乡的大户人家操办红白喜事。即便常年忙忙碌碌,他却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做饭、洗衣、搞卫生,

甚至包括一大早起床倒马桶——这在当时大男子主义盛行的福州,简直算是异类。镇上女人们常夸母亲好命,

嫁了个好丈夫。母亲就红着脸,低声应承。


  在我识字后,父亲便拿出珍藏的菜谱让我念着玩。偶尔他在家时,我便搬一把小竹椅坐在他身边,问:“

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是海米?勾芡是什么意思?”……冬去春来,一本菜谱几百道菜,我挨着念了几个来

回。偶尔念到一道菜,父亲让我停下来再念一遍。起初,我以为是哪儿出错了,后来才发现是父亲想听得仔细

点,以便买材料来照着做。


  “爸,这个菜你没做过吗?”


  “怎么没做过,当年在部队炊事班,我把南北菜系做了个遍。”


  “那为什么在家里还做这些菜?多费钱啊。”


  父亲把刀往菜板上一砍,刀稳稳地立在案板上,他说:“阿红啊,你得记着,人生就像做菜,菜谱是死的

,人是活的。该讲传统的就得讲传统,但不能死讲传统,要懂得因地制宜……”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家伙食一直是好得出了名,顿顿三菜一汤,就算只有番薯、南瓜,也能被父亲

侍弄出别样的滋味。


  第二年冬至前后,父亲又摸出本《闽菜大全》让我念。当我念到“八宝红鲟饭”时,见图片上的大红鲟挥

舞着两只大螯,配上油光发亮的八宝糯米饭,实在诱人,我咽着口水问:“这不就是螃蟹吗,为什么又叫红鲟

?”


  父亲给我解释了红鲟与螃蟹的区别,随后又补了一句:“反正煮到最后都是红红的,吃起来每一口都鲜得

不行。”我急不可耐了:“爸,我想吃红鲟饭,明天你给我做一顿嘛。”


  在一旁做针线活的母亲听了笑着说:“傻丫头,红鲟可是稀罕物,我也只在小时候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吃到

。每次我爸边开鲟盖边说吉利话,然后把大螯夹给我吃。那味道香到骨子里,到现在我还记得呢!”


  原本在躺椅上悠悠然的父亲一下子坐起来,双眼发亮地看着母亲。我没想那么多,不管不顾地嚷起来:“

那我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也要吃红鲟饭。”


  “一只红鲟得花你爸半个多月工资呢!咱家前几年盖房欠的债还没有还完,可吃不起。等还完债了让你爸

弄一盘。”母亲这么一说,我赶紧闭了嘴。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吭声。

2


  日子一晃到了年底。那一年,父亲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一大早,父亲便喊我起床。父亲骑着二

八自行车,我斜坐在前梁上,一路“叮铃铃”地往街上去。从镇尾到镇头,都是卖春联、鞭炮、年糕、水果、

花生、瓜子、蜜饯等年货的摊子,浓浓的年味漾满了整条街。回去时,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前,我拎着大袋小袋

跟在后,看着父亲宽厚的肩膀,耳边响着“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心里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到了傍晚,父亲开始喊姐姐们帮着端菜,我争着要摆筷子放碗,母亲坐在一旁紧着吩咐:“一定要小心,

大年三十不能打碎碗。”转眼间,八仙桌上已摆了九道菜,最后父亲端上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圆盘放在中间

,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迎面袭来。我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伸手要去掀盖,被父亲瞪了一眼。


  母亲带领我们做完饭前谢恩祷告(基督徒饭前仪式)后,父亲掀起锅盖,一只大大的红鲟趴在盘子中间,

我大喊一声:“八宝红鲟饭!”


  母亲横了父亲一眼,父亲却嬉皮笑脸:“来,全家妈妈最大,有请妈妈来开盖。”


  原来,饭当中的那只红鲟盖,应由长者打开,打开之后,年夜饭正式开始。母亲用筷子夹起红鲟盖的瞬间

,隔着满桌的香气,透过隐隐的蒸汽,我似乎看到母亲眼角的泪痕。待我再仔细瞧过去,却见母亲如孩童般欢

呼起来:“阿端,是这个味儿,是我小时候吃的味儿!”


  父亲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今晚红鲟饭个个都得吃。吃了来年我们家能蒸蒸日上,十全十美,日子越来

越红火,越来越好,发大财!”


  “好咧!”那年的年夜饭,深深地烙在我记忆深处:明亮的灯火,扑面的热气,满屋的饭菜香,间或夹杂

着水仙的冷香。屋外的鞭炮响彻天,却怎么也盖不过满屋的欢声笑语。


  吃过饭后,一家人围在父母亲的卧室里“坐三十暝晡”(俗语,即守岁),发完压岁钱,我们围铺(坐在

床上,盖着被子取暖)的围铺,打麻将的打麻将,我趴在母亲的腿上,睡意蒙眬间,母亲却一反常态地讲起了

她小时候的事。


  曾外公家当年是我们县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家产颇丰,曾模仿山西的王家大院,在镇北边盖了间房

子,房连房、院连院,巷道纵横,下雨天不打伞挨家走遍都不会淋湿,那座院落在我们当地数一数二。曾外公

当时说:“这些房子让子孙住个十代八代都没问题。”


  几次土地改革后,外公的田地和家产悉数上交国家或被分给贫农,一家人连老带小十多口人窝在早先给长

工预备的一间小耳房里。

年秋天,父亲从部队回家探亲。镇北的六姑婆见父亲人将30岁仍孑然一身,就做媒把母亲介绍与父亲

。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私下对媒人说:“看她第一眼时,我就知道这辈子做我老婆的只能是她了。”之后,

父亲不顾上级阻拦提前转业回到地方,进入县公安局工作。第二年,又不顾领导和家人的反对娶了家庭成分不

好的母亲。


  没几年,“文革”开始了。


  一天,县领导找父亲谈话,让他在母亲和公安局局长的职位间做出选择。父亲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随即

离职回镇上当了一名中学食堂的厨师。父亲哄母亲说:“食堂伙食好,回镇上还能方便照顾家里。”


  “文革”结束后,父亲为给外公平反的事四处奔走,费尽心思才拿回一处房子,让舅舅们有了住所。这时

,母亲才知道父亲为她放弃局长职位一事,为此狠狠哭了一场,说自己不值得父亲那么做。父亲却说:“这世

上啥也不如一家子平安齐整来得舒坦。”


  在那个除夕前,我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就连哥哥姐姐们也不甚了了。或许是一碗红鲟饭,勾起了母亲的回

忆。夜里人群散去,我睡意蒙眬时,隐约听见母亲嗔怪父亲:“你看你,花那么多钱买红鲟,太浪费了。咱家

还欠着债呢!那么多钱吃一顿就没了,太可惜了。”


  “报告领导,本人准备过完年就做包子赚大钱,请领导批准!”父亲哄着母亲说。


  母亲掐了父亲一把,笑起来。我实在熬不住,合上眼睡了。

3


  年后,父母亲真的开始每天早起蒸馒头、包子,炸油条、麻花,偶尔也让我和三姐拎出去卖,我们家的日

子也越来越红火。那之后,父亲也常常会拎回一只红鲟清蒸,说要给母亲补身子,其实大多都进了我的肚子。

但唯独八宝红鲟饭,父亲只在年三十才做。

年春节后,母亲的身体愈发不好,经常头疼、胸闷,夜里很难睡个囫囵觉。上医院检查,医生说母亲

因多年忧思和劳累,导致心脏不好,不能干重活。父亲便让母亲辞去竹器厂的工作,专心在家休息。


  听闻猪心对母亲有益,父亲几乎寻遍镇上所有的屠夫,拜托他们有了猪心便留给我家。父亲还经常挖柳树

根,上山采草药——但凡别人告诉他治疗母亲身体的偏方,他都要找来试试。


  然而,这年5月后,母亲的病愈发重了。一番犹豫后,父亲将母医院调养。每隔一两天

,父亲就搭一个多小时的车去陪母亲住一晚上,等第二天中午才回来。若逢周末,他便一早去市场买回带鱼,

煎炸得微*喷香,装入保温盒,再带上些自制的油饼、麻花等,医院看母亲。


  端午前,父亲接回母亲,医院调养。那天晚上,父亲连做了好几个菜。左邻右舍都来看母亲

,热热闹闹地坐满了大厅。父亲嘴拙,没说什么话,就挨个儿倒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次日,父亲刚蒸

好母亲爱吃的紫菜包子,便给我念叨:“明天是初三,要煎面饼(春卷)给你母亲吃。”(我们这边过端午,

素来说初三煎面饼,初四做节仔,似乎比初五更隆重。)


  我捧着包子啃得像狗,对父亲提要求:“那春卷里蛏要少一点,瘦肉、豆芽多一点。”母亲则坐在门前给

父亲缝衣服,望着我笑。


  我原以为,第二天的春饼能如我所愿,却没想到那以后春饼成了我最不愿触碰的东西。

年6月20日,农历五月初三。


  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没有童年了,父亲则一蹶不振,反复说是因为他把母亲接回来过节,才让母亲心脏

病突发时无人照顾……


  这年年底,入腊月许久,我家仍冷冷清清,什么也没准备,父亲闭口不言,最终还是二姐、三姐简单买了

些年货。可到了年三十那天,父亲却又一大早出门,拎回来许多东西,一只大红鲟赫然在内。摆桌时,八宝红

鲟饭照例卧在饭桌中央。大哥放完鞭炮后,父亲拿起筷子掀开鲟盖:“来,来,来,大年三十团团……”他哽

咽了一下,“大年三十红鲟饭,来年蒸蒸日上,十全十美,大家多吃点。”


  我颤颤巍巍地夹起红鲟的大螯,将到碗里时,不小心抖了下筷子,大螯滑掉在桌上。大哥起哄:“噢噢,

小妹今年得一整年吃饭掉饭粒啦!”我突然想,若是母亲在,肯定不许大哥这样奚落我,泪水忍不住涌上来。

怕他们看见,我低头偷偷憋了回去。而那碗盼了一整年的八宝红鲟饭,因为母亲不在了,也仿佛失去了香味。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吃的红鲟八宝饭,那其实是父亲为母亲特意做的。父亲对母亲的爱,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父亲有着中年男人被生活压力摧残导致的粗糙,却始终对母亲怜爱有加。

4

年,母亲去世3年了。一个夏日午后,三嬷领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走进我家,说:“阿红,你爸呢

?”父亲闻声而出,看到三嬷和那个女人,脸瞬间变了色,扭头对我说:“阿红,你先上楼写作业。”


  大姐后来提起,三嬷诚心诚意地要给父亲做媒,也特意招呼她们回来商量,她们倒没意见。父亲却不同意

,还说,往后谁提再娶的事儿,别怪他没好脸色。


  第二年,大哥考上大学,二哥去参*,三姐初中毕业便闹着出去打工,而二姐也按照母亲的遗嘱嫁给了二

姐夫,家里一下子空下来,就只剩父亲和我了。


  时光如水,一晃3年过去了,我毕业参加工作。父亲因长期操劳和思念母亲,身体也垮了。这年,大哥大

嫂在外地过年没回家,二哥在部队,三姐也嫁人了,家里就剩下我和父亲过年。


  年三十那天下午,父亲招呼我进厨房,说要把八宝红鲟饭的“秘法”教给我。


  父亲搬了条板凳坐在灶边,一边看我操作一边指点。我细细地按着父亲说的做,待我把码好的红鲟饭放入

蒸笼的那一瞬间,突然有种朝圣般的心情涌上心头。


  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多年前父亲为母亲做这一道菜的心思——不善言辞的他,把对母亲的那份拳拳

爱意,一点一滴地融入日常饭蔬里。


  晚饭前,父亲拿出一挂长长的鞭炮,让我和他去门前一起放。在鞭炮声中,透过微微的火光,我看到父亲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上的鞭炮,四方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神色莫辨。虽只是两个人的年夜饭,我们的仪式

却一点儿都没有删减……


  自母亲去世后就变得少言寡语的父亲,那天却对我说了很多话,话多到仿佛他已经预料到这将是他和我吃

的最后一次年夜饭。

5


  转年的初冬,父亲便因心梗突发过世了。


  起初,我还没觉出异样,总觉得父亲只是出趟门,过段时间就能见到。可一天又一天过去,熟悉的家、熟

悉的场景,往往一句“爸爸”出口,才惊觉再无回应。那以后,我过了好几年一人洗锅做饭的日子。每逢年三

十,我便轮流到哥哥姐姐家过,仪式越来越简单,年夜饭只是在家简单炒几个菜。

3年我结婚,老公是我们当地人,公司却在东北,我们也在那儿连过了几个春节。大年三十,多半是找

个饭店吃顿年夜饭,方便省事,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偶尔在市场看到红鲟,恍然觉得,自父亲去世后,我

再也没有在年三十晚上吃过八宝红鲟饭。


  儿子出生后,我开始带着他回老家过年。那时候开始兴起年夜饭吃火锅,年春节,我们从除夕晚上到

初三中午,其间和亲朋聚会几乎顿顿吃火锅。当晚回到婆婆家,见又是火锅,儿子噘着嘴死活不吃:“这哪是

过年?这是过火锅年!”


  我忽然想起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父亲为我们费时费力做的那道八宝红鲟饭,那是父母留给我最温暖的回忆

,是我每一年的期盼和惦念,也是属于我家的那份独一无二的过年仪式。时隔多年,它总是让我想起自己曾如

此有幸成为父母的女儿,生活在他们用爱营造的家庭里,这让我面对人世艰难时总比旁人多一些勇气和笃定。

那一刻,我知道父亲为何要让我学会做“八宝红鲟饭”了。


  第二天,我开始在厨房里折腾起来,蒸面点、炸年糕、炸鱼、炸肉……没等我做完,儿子就开始探头探脑

,偶尔跑进来偷偷摸摸地拿一小块塞进嘴里,说:“妈妈,好香啊,这是在过年吗?”我不禁哑然失笑,果然

是孩子啊。我一下又想起了父亲和母亲。


  (水云间摘自
  我爱戏,爱得如醉如痴。


  这种爱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父亲有本《梦华琐簿》,闲时他常给我们讲那里面的事情,多是清末北京梨园行中的逸事,很有意思。

我大约就是从这本书,从父亲那颇带表演意味的讲述中认识了京剧,迷上了京剧,同时,将这本书看作神奇得

不得了的天下第一书。“文革”破四旧时,这本发*的线装书又被翻腾出来,我才知该书出自蕊珠旧史之手,

知道“旧史”便是清末杨懋建。翻览全书,发现并无多少深刻内容,盖属笔记文学之类,文字也粗糙肤浅。我

才明白,当初对它的崇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的生动讲述。


  我的父亲在美院从事陶瓷美术的教学与研究,艺术造诣甚深。他不仅画儿画得好,而且戏唱得好,京胡也

拉得好。我们家是个大家庭,几重的四合院幽深幽深,晚饭后,父亲常坐在石榴树前拉胡琴自娱。那琴声脆亮

流畅,美妙动听,达到一种至臻至妙的境界。几位兄长亦各充角色,生旦净末丑霎时凑全,家庭自乐班就此开

场,热热闹闹一直唱到月上中天。我在其中充任裹乱的角色,所以不太受欢迎,往往开戏不久,就被母亲哄进

屋去“睡觉”。母亲声称晚上院子里有狐仙,且以白胡子老头的形象出现,专跟小孩子过不去。躺在床上,听

着外面悠扬的乐曲,我的心一阵阵发痒,甚至怀疑父亲是狐仙化身,因为他的白胡子,也因为他与兄长们的亲

热——这不是跟我过不去嘛。


  日常我最企盼的莫过于回姥姥家。姥姥家在北京朝阳门外坛口,那里有个剧场,经常轮换上演一些应时小

戏。我常常跑到剧场后面,隔着门缝看一个名叫李玉茹的演员化妆。现在看来,李玉茹不过是京郊戏班的一个

普通旦角,但当时在我眼中她是辉煌至极、伟大至极的人物。开演前半个小时,李玉茹来到后台,从画脸、贴

片子到上头面、穿戏衣,我都看得特别仔细,想象那些东西装扮到自己身上也一定不会逊色,于是就有些莫名

的嫉妒。后台门缝的宽度容不下一只眼,所以看李玉茹如同看今日之遮幅电影,不过那银幕是竖着的,恰如徐

悲鸿画的那幅《箫声》写生画——细长的一条,大部分被黑色遮盖着,给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遐想。一天奇热

,后台的门大大地敞开着,整个后台连同李玉茹便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我面前,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全面、完整的

李玉茹。


  那天她演的是《穆柯寨》里的穆桂英,一身锦靠扎得匀称利落,一对雉尾在头顶悠悠地颤,威风极了。李

玉茹看了我一眼,我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看过我之后,她走到水池边朗朗吟道:“巾帼英雄女丈夫,胜

似男儿盖世无;足下斜踏葵花镫,战马冲开摆阵图。”对李玉茹来说,这或许是上场前的情绪酝酿,或许是一

般的发声练习,但我认为她这一举动是专门为了我的,是专做给我一个人看的,我想我从门缝里向她张望了这

许多时日,她自然是知道的。总之,为了她吟的那两句唱词,我失*落魄般整整激动了一天。后来我问父亲,

全中国,戏唱得最好的是不是李玉茹。父亲说他不知道李玉茹,他只知道马连良、裘盛戎、叶盛兰、谭富英…

…这都是当时的名角,他们合演的《群英会》是名副其实的“群英会”,集中国京剧艺术之大成,称得上千古

绝唱。我问父亲喜欢谁,他说谭富英唱腔酣畅痛快,他喜欢谭富英。我说那我就当谭富英,何况这人的名字跟

李玉茹一样好听。父亲就教我唱谭富英的《捉放曹》。父亲教的是陈宫见曹操杀死吕家数口人后的大段唱词: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做差。”我唱不好,用父亲的话说是“生吞活剥走过场”。他

又说,这两句西皮慢三眼并不是谁都能把谭老板那“云遮月”的韵味儿唱出来的,叶家门里除了老四,谁都不

行。


  父亲说的老四是指我四哥,四哥大我整二十四岁,我们都是属耗子的,性情上也有些贴近。他在故宫博物

院工作,长得帅气,人也清高,三十多岁了,还没对象。老人们常为此事操心,我想,恐怕只有李玉茹那样的

漂亮姐儿才配得上他。有一回他业余演出《四郎探母》,将演出剧照拿回家来让大伙看,母亲和大伯母举着照

片细细地瞧,不是瞧四哥,而是瞧他旁边坐着的铁镜公主,看“公主”跟“四郎”是否相配。两个老太太将“

公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兄弟几人、父母做甚问了个遍,听说“公主”尚待字闺中后又穷追不舍,问是否

有可能真嫁四郎成为叶家媳妇。四哥说那女的个儿太矮,穿着花盆底鞋还不及他的肩膀,母亲说个儿高了不好

,女孩儿家大洋马似的看着不舒坦。四哥说那女的才十八岁,母亲不再吭声了。是啊,岁数相差太悬殊,过不

到一块儿去怎么办?我为四哥感到遗憾,安慰他说,我将来一定长得很高,陪他去唱铁镜公主,一定很般配。

四哥对母亲说,丫丫这模样演刘媒婆不用化装。我不知刘媒婆为何许人,想必与父亲喜欢的谭富英,与我喜欢

的李玉茹一样,是个娇美俊俏的花花娘子。


  我每日跟父亲学唱“听他言”,并自报家门系谭派正宗。逢到我唱,兄长们便撇嘴起哄,说刘媒婆的“痰

派”的确唱得无与伦比,一遍跟一遍毫不相同,比天桥的绝活还绝。父亲的琴拉得很认真,托、随、领、带一

丝不苟,并不因我的稚嫩而有丝毫懈怠,我便也唱得极努力,信心不为兄长们的讽刺与挖苦所动。父亲说过,

学戏与做人事理相通,凡事都得尽力,都得用心,不能投机取巧。


  有一日,我要随父母去吉祥剧院看戏,听说里面有谭富英,有刘媒婆,所以一整天都盼着,不敢淘气,怕

父母生气变卦而换了带别的孩子去。吉祥剧院在东安市场,老式的。我个子小,坐在椅子扶手上,垫着父亲的

大衣,高出别人一头,看得极清楚。台上有花花绿绿的男女转来转去,我果断地推定那个穿粉衣喂鸡的小姑娘

为刘媒婆。父亲说,小姑娘是《拾玉镯》里的孙玉娇,刘媒婆是那个脸上有黑痣、穿肥短衫的。穿肥短衫的是

个又丑又老的婆儿,扯着公鸭嗓,挤眉弄眼,很不中看。我很生气,敢情憧憬了许久的刘媒婆竟是这般嘴脸,

当场我眼里便含了泪。第二折是《捉放曹》,一个戴黑胡子的男人出场,唱出我熟悉的“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

怕”,我才知道这就是父亲喜欢的谭富英,数日来我效仿的竟不是什么美娘子,而是这么个半大老头子,窝窝

囊囊地追着个大白脸,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一个人站在那里傻唱……现实与想象的错位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

,一种失望的悲哀终于使我失却了看下去的愿望。我将身子缩进座位,盖着大衣,在“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做

差”的慢板中昏昏睡去……


  按说我的“戏剧生涯”到此该打住,孰料一个出乎意外的转机,将我对京剧的热爱推向了新的高度。还是

那天晚上,一阵紧锣密鼓将我催醒,直起身见台上一个着白甲英俊男子正平地跃起,横身悬空又旋转落地,游

龙似的洒脱,比穆桂英更有吸引力。我马上问这是谁。父亲说那是《长坂坡》里的赵云,独闯重围,单骑救主

,是个了不得的英雄。我说我就当赵云了,再不更改。父亲说你怎么能当赵云?武生可是不好演的。我看戏回

来问遍兄长,果然无一人会演赵云,都说没那功夫。我很瞧不起他们,决定自己练,遂脱了小褂,掂来根扎枪

,嘴里给自己打着鼓点儿,围着院里的金鱼缸跑开了圆场。不知是谁按下了快门,给这个家庭留下了一张小丫

头光着膀子耍扎枪的照片。二十多年后,我领着未婚夫进门,便有好事者将此照片拿给他看,倒把他弄得很不

好意思。


  我八九岁时,中国戏曲学校招生,我决计去报名。那时父亲已去世,我便与母亲商量,她不答应,我一气

之下靠在墙上拿大顶抗议,声称不答应就决不下来。母亲不睬我,也不让大家睬我,人们从我身边过来过去,

任我头朝下用胳膊支撑着身体,竟没有一个肯为我说句话的。我下不来台,开始寻事,喊着七哥的小名开骂。

七哥过来,揪着我的两条腿把我摔在砖地上,使我一颗门牙脱落。我号啕不止,扯住老七让赔牙。母亲说我们

不懂事,她一个寡妇拉扯我们已经很不容易,我们却还要这样让她为难,说着掉下了眼泪。七哥在母亲的泪水

中认了错,我也在母亲的泪水中绝了唱戏的念头。


  “文革”时都唱样板戏,我也进了文艺宣传队,人们赞赏我这一口脆亮京白,就让我演阿庆嫂。有小时的

戏曲功底,我演阿庆嫂也没费多大力气,那大段的二*慢板“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唱下来也很自如,自我

感觉颇为不错。我给兄长们写信,告知演阿庆嫂的事,以期得到祝贺,然而却如同当年靠在墙上拿大顶一样,

没得到一个人的回应。演出在即,队长找我谈话,说让我演沙奶奶,将阿庆嫂角色交一王姓女子。王姓女子系

广西人,说话带有明显的嘶嘶腔,而且台形也略显粗短,与阿庆嫂形象相差甚远。我谈了自己的看法,队长似

无商量余地,我则只好由青衣改唱老旦。临上场时,队长又让我改演革命群众,即初场迎接伤病员,末场迎接

新四*……后来,当得知这一串的更改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时,我便离开了宣传队,自此再不唱戏

,连口也懒得张了。紧接着是一场大病,嗓音被彻底改变,由此唱戏的心终究是冷了。转眼年已不惑,一切也

都看得开了。现今五彩缤纷的舞台和电视屏幕较几十年前丰富多了。我还是爱看戏,爱看谭富英、梅兰芳后代

和传人们演的戏,从那些艺术家的精湛表演中,体味到中国古老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体味到昔日无数个甜酸

苦涩的梦。


  前不久,有人说我长得与某历史人物相像,想邀我去演电视剧。我照例写信给诸兄长,征求意见,哥哥们

的回信如出一辙,均持反对态度。我亦就此罢休。


  我的家庭使我认识了戏,爱上了戏,却又阻碍了我与它的亲近,有时把我推入很尴尬的境地。我得出结论

:此生与戏无缘。


  (大浪淘沙摘自西安出版社《颐和园的寂寞:叶广芩散文选》一书,沈璐图)

人生

高跟鞋与平底鞋

林青霞

电影《鱼美人》海报手捧奖杯的李菁“娃娃影后”李菁
  我只见过她四次,这四次已经勾勒出她的一生


  十八岁那年,我到越南做慈善义演,老实说,那次我真的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不是不看,是不敢看,她

太耀眼、太红了。我眼角的余光只隐隐地扫到她的裙脚,粉蓝雪纺裙摆随着她的移动轻轻地荡出一波一波的浪

花。台上有许多明星,汪萍、白嘉莉、汤兰花、陈丽丽……她是台上分量最重的大明星。小时候看过她演的许

多电影,她和凌波主演的《鱼美人》唱做俱佳,古装身段惟妙惟肖,轰动一时。她十六岁就得了“亚洲影后”

,媒体给她一个“娃娃影后”的封号。

年我到香港宣传《八百壮士》。在一个晚宴上她翩然而至,一身苹果绿——苹果绿帽子、苹果绿窄裙

套装、苹果绿手袋、苹果绿高跟鞋。这次我还是怯生生的,没敢望她,同在一个饭桌上,我们却没有交谈。这

年夏天,我到香港拍摄由罗马导演的《幽兰在雨中》,在外景场地见到一部劳斯莱斯车,车牌号是单字“2”

,就停在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上。仲夏午后的太阳照在浅色的车身上,照在车头张开翅膀弯身向前冲的女子小

雕塑车标上,非常耀眼夺目。这车在当时非常稀有,必定是大富大贵人家才能拥有,电影圈中也只有她坐这车

。工作人员见我神情讶异,告诉我那是李菁的车。“李菁怎么会到这儿来?”“她找罗马导演,她的电影公司

要请罗马导戏。”“噢,原来如此。”那次我没见到她。


  自此以后她就销声匿迹了。偶尔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她电影拍垮了。”“她母亲去世了。”“她男朋友

去世了。”“她炒期指赔光了。”“她到处借钱。”……


  记得小时候,好看的电影,银幕上一定有“邵氏出品,必属佳片”。那时,她是香港邵氏电影公司的当家

花旦,我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女生,看她这样闪耀的大明星,就像看天一样,所以对她有一种特别的好奇心。


  有一次,我到一位姓仇的长辈家吃饭,听说他跟李菁很熟悉,我说我想见她,他即刻安排了下次吃大闸蟹

的日子,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这次我认认真真地欣赏了她,她身穿简简单单的咖啡色直条衬衫,下着一条简

简单单的黑色窄裙,配简简单单的黑色高跟鞋,微曲过耳的短发,一对咖啡色半圆有条纹的耳环,一如往常,

单眼皮上一条眼线,画出厚厚的双眼皮,整个人素雅得有种萧条的美感。饭桌上我终于跟她四目交投,我问她

会不会出来拍戏,她摇头摆手地说绝对不可能。那年她才四十岁左右。

年后,我长期住在香港,在朋友的饭局中也会听到一些有关李菁的消息。香港有些老一辈的上海有钱

人,会无条件地定期接济她。


  这些年,接济她的人一个个走了。有一次娱乐周刊登载她的照片,说她因付不出房租而被告。照片上她的

服装黑白搭配,戴一副超大太阳眼镜,还是很有样子,只是神情有点落寞。

年2月的某一日,我跟汪曼玲通电话,她突然冒出一句“李菁打电话给我”,我连珠炮似的问:“她

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她最近怎么样?她住哪里?你会跟她见面吗?可不可以约出来见面?”我只听见阿汪喃喃

地说:“这次我不会再借钱给李菁。”我十八岁跟汪曼玲认识,她刀子嘴豆腐心,在媒体工作了数十年,现在

是虔诚的佛教徒,平常省吃俭用,之前竟肯拿出六位数的钱借给李菁。我跟阿汪说我想写李菁的故事,文章登

出来稿费给李菁,书出版后版权费也给她,每篇文章她看过才登。


  阿汪约她见面,但没有说我会出现。我提议到文华酒店大堂边的小酒吧,指定一个隐秘的角落。我进去的

时候,她们俩已坐定。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的,是桌底下李菁那双黑漆皮平底鞋,鞋头闪着亮光。她见

到我先是一愣,很快就镇定下来,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她穿着黑白相间横条针织上衣,黑色偏分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我端详着,试图找出她以前的影子,她单眼

皮上那条黑眼线还是画得那么顺,这是她最大的特色,没有人会这样画眼线的。我坐下之后,三个人的话匣子

打开,一直到她走都没有间断过。阿汪出于职业习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李菁毫不介意地一一回答。问:

“你现在最想吃什么?”答:“虾子海参!好想念妈妈做的虾子海参!”见她喜悦的神情,仿佛舌尖上已经尝

到了海参的美味,我恨不得马上端一盘到她眼前。她脸上泛着光彩,接着说:“最开心的是晩上到‘大家乐’

吃火锅,一人一个锅,里面有虾有肉有青菜。早、午饭加起来三十块,火锅七十块,一天花一百块,很丰盛了

。”

登上杂志封面的李菁林青霞与李菁(右)
  阿汪叫我看李菁的左手臂,我惊见她整条手臂粗肿得把那针织

衣袖绷得紧紧的。她说是做完乳腺癌手术,割了乳房和淋巴,手无法排水,导致手臂水肿。她娓娓道出手术前

的心理过程,医院动的手术,因为医生认识她,对她特别照顾。手术当天,她一个人带着一个铁盒子

,里面放了些东西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她哥哥在内地的电话号码。她跟医生说,如果出了状况就请打这个

电话给她哥哥。阿汪问:“你有没有想过自杀?”这种问题只有汪曼玲问得出来。她说以前或者有,但现在很

开心。她笑笑摆摆手,圆圆的眼珠认真地盯着我们二人:“以前演戏的事和开刀动手术的事,我都不去想,都

不去想。”最让我深思的一句话是:“有钱嘛,穿高跟鞋,没钱就穿平底鞋啰。”


  李菁提到自己的经济状况时,说人家都以为她买股票把钱赔光了,其实没有,都是一点一点慢慢花光的,

房子和车子都卖给了仇先生。汪曼玲曾经去过她在山顶白加道的豪华住宅,家具都是在连卡佛购买的昂贵欧美

货,到处可见名牌水晶玻璃装饰。提到目前租住的鲗鱼涌寓所,一个房间放衣服,一个房间是卧室,她最担心

的是付不起房租,但又不愿意去领救济金。想到王小凤曾经帮她付过一年房租,她说,现在活着,就是希望有

一天能报答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我们从下午聊到*昏。她说要走了,我想跟她拍张照,她拒绝了。我把事先预备好的,看不出是红包的金

色硬纸皮封套交给她,她推让说不好意思,说她从来不收红包的。我执意要她收下,她说那她请客好了。我当

然不会让她请。


  当她站起来走出餐厅的时候,我发现她手上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每走一步,全身就像豆腐要

散了似的。我愣愣地望着阿汪扶着她慢慢地进入出租车,关上车门,内心充满无限的感慨。


  见完她第二天,我和上一代红星汪玲去做八段锦气功。我比她早到,她推门进来,脸上喜滋滋的,身上的

皮草长毛被室内冷气吹得飘啊飘的。我前一日的震惊还未平息,心里沉甸甸的,这会儿来了个大对比。汪玲善

于理财,日子过得很富裕,每天想的就是吃喝玩乐。这天她非要我请她吃上环尚兴的响螺片,我们一人点了两

片,结账加上小费将近三千块。平常也没什么感觉,可那天我特别难受。我跟汪玲说,我们吃这一顿,李菁可

以吃上一个月,而且是早、午、晚三餐,共九十餐。汪玲跟李菁是认识的,我跟她讲了李菁的近况。汪玲回想

起李菁以前到她家去借钱,她因为前一天打牌,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床,李菁十一点就在她家客厅坐着。汪玲起

床把钱交给她后叫司机送她,李菁说:“不用了,出租车在门口等我。”汪玲讶异地说:“这个时候你还摆什

么派头!”从此她们再也没见过面。这让我想起李菁跟汪曼玲借钱发红包的事。真是奇女子一名——日子可以

过不下去,海派作风不能改。

李菁和姜大卫在电影《新独臂刀》中李菁(左)与方盈在电影《西厢记》中
  和李菁见完面,我总想着怎

么能让她有尊严地接受帮助。她口才好,又有很多故事讲,我喜欢听故事,琢磨着每个月约她出来说故事,每

一次给她一个信封。我跟汪曼玲商量约她出来吃饭,阿汪说马上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吧。


  拉斯韦加斯的中国年气氛很好,许多香港人都到那里过年。在拉斯韦加斯,有一天我看完表演回到酒店就

接到汪曼玲的“李菁猝死在家中!”我“啊”了一声:“算算上次跟她见面也不过十天的光景,怎么就

……”我毛骨悚然。“去世多日,邻居闻到异味,报了警才发现的。”汪曼玲那头传来的声音也是惊*未定。

想到她在香港无亲无故,甚至无朋友来往,我提出愿意出资为她安葬。阿汪打听之后告诉我,邵氏电影公司会

为李菁办一场追悼会,影星邵音音也挺身而出帮忙处理李菁的身后事。最后汪曼玲在台湾中台禅寺的地藏宝塔

,为李菁安置了一方牌位,让她时时可以听到诵经的声音,来世能够离苦得乐。


  李菁的一生,从极度灿烂到极度凄凉,正如天上的流星划过天际,隐入黑暗。新闻登了几天,篇幅不是很

大。这一代年轻人并不熟悉她,上一代的人也只能叹息,我却伤感得久久不能释怀。汪曼玲说:“她喜欢看书

,你送给她的书她肯定还没看完,我们两个人应该是她生前最后见的人。”


  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我打开手机,上网搜索“李菁鱼美人”,见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形象,戏里一

人分饰两角,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鲤鱼精,时而打斗,时而边做身段边唱*梅调,和女扮男装的凌波谱出哀

怨感人的人鱼恋,聪明灵巧招人爱。我独自哀悼,追忆她的似水年华,余音袅袅,无限惋惜。


  (裴金超摘自《南方周末》年4月30日)

人生

远与近

邓刚


  我的母亲几乎没读过书,但生活经验丰富,简直是研究人生的教授。她讲过的许多话,可以说相当准确。

尤其是我从事写作之后,用母亲对我的教导来观察和描写世界,真觉得“句句是真理”。


  小时候就听母亲经常念叨:“朋友越近越好,亲戚越远越香。”我当时甚感奇怪,怎么会这样呢,亲戚们

住在一起多好呀!兄弟姐妹、姑姑姨姨、叔叔婶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互相帮助,取长补短,肯定是日子越过

越红火,感情越来越牢固。但其实不然,以我大半个世纪的人生经验来看,亲戚们挤在一起居住,有不少都是

打得不可开交,还有一些面和心不和,脸笑心不笑。细细去了解,才知道亲戚们聚在一起,日子会过得“稀碎

”!


  怎么个“稀碎”呢?说出来都让你哭笑不得,比如:老大和老二经常一起去逛百货,从不带老三啦;叔叔

家表面喊穷,暗地里却全吃好的啦;姑姑家有钱从来不帮亲戚,却总是招待酒肉朋友啦;老太太心眼偏,有点好

东西就偷着给小儿子家,大儿子傻乎乎地孝敬从来没得好啦……


  由于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亲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三婶的架子真大啊,见面从来

不打招呼,不就是在单位当个副处长吗?要是当个正的,鼻孔就朝天了……二哥有些“不正经”,总是与很多

异性朋友交往……亲戚们所有的生活场景都摆在跟前,这就像演电视剧,只要一个细节没演好,那就砸了——

就算你演得天衣无缝,也逃不出这样那样的猜忌。总之,亲戚们长年累月在一起,就会无事生非。


  我的一个老邻居,大儿子和他们住在一起,小儿子在外国读书工作。老邻居两口子忙碌操劳大半生,身体

不太好。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每天早晚伺候老人吃喝拉撒睡。老人有时病痛得哎哟哎哟的,大儿子两口子又要上

班工作又要照顾老人,时间一长,有时累急了,就不免发点牢骚或是表情不悦。两个老人就到处眼泪汪汪地讲

,我想小儿子呀。言外之意,大儿子不好,小儿子好。其实小儿子在国外生活得灯红酒绿的,只是有时打个电

话问父母好,再就是有时年节寄点钱来而已,这便成了父母心中的宝贝。而累得满脸疲惫的大儿子却被骂成不

孝之子。


  老两口有时在我母亲跟前说小儿子好、大儿子不好,我母亲就说:“别叨叨了,大儿子和小儿子调换过来

——大儿子在国外,小儿子在家,你就会说大儿子好、小儿子不好了……”


  母亲对我说:“亲戚是骨血绑定的,好得认,不好也得认,不能选择,挤在一起就会发现对方这样那样的

毛病;可朋友是你交出来的,好的就交,不好的就散伙,自由选择。”所以,选择你感到好的朋友,在一起“

对撇子”,越交越亲。


  生活中确实是这样,朋友之间要靠感情维系,你对朋友表现出真挚的情感,朋友当然也会同样回报。不过

,朋友要是走了,出国或是到外地工作了,几年不来往,没准就能忘掉一半;长年不来往,啥也没了。“人在

情在,人走情散”,就是指朋友之间的交往。


  亲戚之间就不同了。你的叔叔或伯伯,即使和你打翻了天,你还得委曲求全地尊称他叔叔或伯伯。倘若你

与长辈们发生纠纷,你即使占理,但对方是长辈,你也只能认错,这多么憋气!


  你帮亲戚几百元钱或几万元钱,谁会说你高尚?父母一生给儿女付出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钱财和无尽的汗

水,除了儿女,谁能表扬他们这是崇高?甚至连儿女们也不会说父母有啥功劳。可你要是为别家儿女付出,不

用说几十万元,就是几万元钱,也会被人们赞美。你要是能帮助别人家几百万元钱财,付出一些汗水,那就更

了不得了!这就是亲戚关系和朋友关系的微妙不同。


  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是境界,令人钦佩;亲戚之间相互帮助是责任,是应该的——谁让你们是亲戚呢!只要

是你的亲戚,那你死活也摆脱不了。


  进入21世纪了,人们的现代意识与传统观念发生了碰撞。那么,我母亲的观念过时了吗?人们还会有“朋

友越近越好,亲戚越远越香”的感觉吗?


  (徐峰摘自《今晚报》年5月3日,邝飚图)

人生

幸福的盘子

三毛

三毛的挂盘
  我的婆婆马利亚,是个喜欢收集盘子的人,她的西班牙盘子并不是吃饭用的,而是挂在墙上

当装饰的。婆婆的餐厅里挂了四十几个陶土盘,美丽极了。


  我在婚后,也喜欢上了盘子。那几年经济情形一直不算好,可是在荷西和我的克勤克俭之下,婚后第四年

,我们就买下了一小幢有花园的平房。对我们来说,那已算是奇迹了。我们没贷款,是一次付清的。


  有了房子,还是家徒四壁,墙上没有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存款都用来买了房子。


  我们有了新家之后,回了一次荷西出生的小城——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区的哈恩,我们买下一个彩绘的

陶盘,那是婚后第四年。墙上挂了一个孤单单的彩盘。


  过了一年,再买下一个青花陶盘,我们的家就有了一双盘子。


  又过了一年,第六年了,我单身飞到马德里去接父母,在街上看见一个有字的盘子,上面写着:“这儿,

是幸福的领地。”


  词句有些俗气,可是想到自己的家的确是片幸福的领地,为什么不买下它呢?因此就有了第三个挂盘。当

三个盘子一同挂着的时候,我幻想:我们的家一年多一个盘子,到了墙上挂满四五十个盘子的时候,荷西和我

当然已经老了,那时候,还可以牵着手去散步,只不过走得缓慢些罢了。


  我的盘子没能等到第四个,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成了一个半残的故事。


  (田宇轩摘自广东旅游出版社《我的宝贝》一书)

人生

我替你记忆这一切

蒋韵


  我女儿上初中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小名叫航航。女儿常常回家来,在饭桌上给我们讲关于航航爷

爷的故事。比如,有一天深夜,爷爷推醒了睡在身边的老伴,也就是航航的奶奶,礼貌却困惑地问道:“同志

,请问你是谁?”


  又或者,他在对讲机里跟自己的孙女通了话,并打开了防盗门,然后对家里人说:“刚才楼下有个人叫我

爷爷,她说她叫航航,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诸如此类。


  很长一段时间,航航爷爷的“逸事”,就像我家餐桌上的佐餐品。那时候,我一点也不能体会,这位老人

正在日益靠近黑暗,在这种抹杀一切生命痕迹的黑暗渐渐到来的时刻,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束手待毙的绝望和恐

惧。


  在我们笑得太没心没肺的时候,我母亲会这样对我女儿说:“宝贝儿,别笑人家,也许有一天,姥姥也变

成那样呢!”听到这话,我们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说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变成那样?别瞎说!”好

像我们和上帝有约似的。


  这个时候我母亲就会说:“这事可说不好,不说别的,我的遗传基因不好,我姥姥就是个疯子。”


  “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意外打击下的精神分裂,这是老年痴呆!”我们言之凿凿。


  “病不一样,可结果差不多。”母亲这样回答。


  是的,同样的黑暗,同样的深渊,无论用什么名称给那黑暗命名,都丝毫不能改变那黑暗的残忍。

9年春节,我们全家在北京团聚。有一天,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坐在一辆商务车上出行,我弟弟开车,妈

妈突然扯扯我的衣袖,小声问道:“坐在你弟弟旁边的那个孩子是谁呀?”


  我一下子愣住了,手脚冰凉。


  那是我弟弟的孩子,她嫡亲的、唯一的孙女。


  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不幸就这样降临了,黑暗的大幕悄悄拉开了。只不过,我还不能完全知道它的厉害,

并且心存侥幸:也许,那只是一时的糊涂而已。我的妈妈,是非常聪慧、能干的女人,她是一名眼科医生。从

小我就知道,她的眼科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在我们所在的城市颇有口碑,是业界有名的专家。不仅如此,她“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巧手慧心,会织特别美丽的毛衣,会做相当可口的饭菜……我女儿出生后仅二十八天

,她就把我们母女接回了娘家,从此,我女儿就再也没离开过姥姥家,直到她十八岁出国读书。长期以来,妈

妈就是我的依靠,就是我的主心骨。我女儿小时候身体孱弱,常常生病,夜里发烧,永远都是妈妈和我一起守

护在女儿身边,给她用酒精擦身体降温,喂她吃药。只有看到妈妈从容镇定、处变不惊的神情,惊恐不已的我

才稍稍安心。也因为有妈妈精心的养育,我孱弱的、缺钙的、头发稀疏的、爱哭的小女儿,才能长成如今这样

一个健康、开朗、高挑、漂亮的姑娘……


  我不能相信,我脚踩的那片大地会塌陷。我需要挺住,但是,在命运面前,我输了。


  起初,母亲只是记不住事情,同样的问话,隔一分钟重复一次,重复很多遍;或者,坐在车上,望着车窗

外的街景,不厌其烦地读那些广告和招牌。那种单调的重复,简直能让旁边的人发疯。但是,不记得从哪一天

开始,她突然不再发问也不再阅读了,她失去了发问和阅读的能力。


  后来,我总是想,此前她努力地、聒噪地阅读那些招牌,是想拼命挣扎着抓住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儿清晰

的联系,还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和这个清晰的、活色生香的世界做最后的、无奈而眷恋的告别?


  如今的母亲,不会说,不会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那种特制的床上,插着尿管,只能吃流食,用

婴儿的奶瓶喝水。她变得非常非常安静,有时,她用奶瓶喝水的样子,极像一个婴儿,眼神无邪而清澈,里面

空无所有。我往往俯身望着专心致志吸吮着奶嘴的母亲,不知不觉,泪水夺眶而出。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的病态使我愤怒,我常常抑制不住这种愤怒,突然爆发。年除夕,我们

在父母家里过节。那是一栋20世纪80年代末期的旧建筑,电线老化,由于我们使用电火锅引起跳闸。我丈夫起

身去检查电路。这时,手脚还利落的母亲禁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弯腰去触摸地上刚刚冒过火花的电插板,我们惊

声大叫,拦住了她。不想,我才转身,她又弯腰朝那插板伸出了手,嘴里愤愤地说:“我偏要摸!”一下子,

我崩溃了,跳起来,冲着她一通大吼大叫,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母亲也同样激动不已,父亲把挣扎扭动的母

亲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叫着我的小名,说:“妈妈是想帮忙啊,妈妈是想帮忙……”听到这句话,我号啕大哭


  这个除夕,就这样被我毁了。因为,我恐惧。


  是的,这是一个我无论怎样也不能接受的现实,我不能接受这样一个被残酷的病痛剥夺、侵略、征服的母

亲,我害怕,因为我无能为力。无论我怎样祈祷、怎样努力、怎样挣扎,我聪慧的、心灵手巧的、有尊严的、

洁净的母亲,最终将会以最不堪的状态,与我面对。


  有一天,在母亲的病床前,女儿忽然问我:“妈妈,姥姥给你讲过她初恋的故事吗?”我摇摇头,心里一

阵恍惚。


  故事其实很简单,就像大多情窦初开的小儿女们所经历的那样。母亲的初恋,发生在她家乡那座著名的古

城中,*河日夜悬流在那古城的边上。那时,母亲仅仅是一个初中生,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喜欢上一个

英俊的男孩。她大胆地给男孩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妹妹在男孩回家的路上等,把那封信交给人家。第二天,

男孩也写了一封信,以同样的方式把信交给了我母亲。就这样,他们鱼雁传书;而妹妹,则做了那个信使。终

于有一天,男孩勇敢地去我母亲的学校找我母亲。那是一所女校,一群女孩叽叽咕咕笑着偷看那男孩,而我母

亲则躲在楼上,死活不肯下来。男孩失望地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


  “我不是不愿意见他,那么多人,我是不好意思啊!”母亲笑着,这样对她曾经最喜欢如今却已不再认识

的外孙女说。


  女儿告诉我这句话,我好像看到母亲当年说这句话时,那温暖的、有些羞涩的笑容。


  豆蔻年华的少女,嘴唇被桑葚染成了紫色,怀揣着如此美丽的心事,在母亲生命的另一边,在流沙滚滚的

*河岸边,与我遥遥相望。


  妈妈,我替你记忆这一切,直到我的记忆消亡。


  (听雨摘自河南文艺出版社《青梅》一书,刘德山图)

人生

老爸喜欢的东西

六神磊磊


  一


  我爸从来不求我什么。从小到大,我妈求过我不要打游戏,我爷爷求过我跟着他拉二胡,只有我爸从来不

求我。唯独有一次,他求我看一本书。


  记得是十岁左右,在新华书店里,他试探地、讨好地,几乎是谄媚地对我笑着说:“我给你买一本《林海

雪原》,好吗?”


  我不干。我想买的是一本《豪夫童话》,*色的封皮上画着童话小人,很可爱。他说:“那就两本都给你

买,《林海雪原》也买,好吗?”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那眼巴巴的样子。在他的反复恳求下,我才终于勉强屈服。


  他从售货员的手上接过了那本书,像接过了一件庄严圣物。


  他仔细翻检回目,说是要看看和过去的版本是不是一样,一边还喃喃念着:“第一回《血债》,第二回《

许大马棒和蝴蝶迷》……”


  他认真核对完,确信和他当年看的完全一样,这才满意地交给我:“真的很好很好看啊。”


  二


  买回家后,这本书沉睡了很久。我觉得自己死都不会看它,我宁愿去看《新华字典》都不会去看它。何况

,很快我又喜欢上金庸,眼看这本书要被打入冷宫了。


  可事实是,后来不知怎么,我居然就看了。


  你大概要问:它好看吗?


  这么讲吧,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那些最为正派的角色,什么侯亮平啊,陆亦可啊……和这本书里的正

面人物一比,根本都算不上正气凛然,都算不上浓眉大眼了,只能算是小儿科。


  不过也要承认,这本书,还……真是好看。一支小分队,到茫茫大山里剿匪,过程可以说是波诡云谲,惊

心动魄。神秘的老道士,诡异的小炉匠……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土匪的线人,每一个人都深不可测。特别是智取

威虎山那一段,大英雄余则成……啊,不,杨子荣到土匪老窝里潜伏……看到精彩处,你真是想一拍大腿,唱

几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疑惑:老爸自己喜欢就好了,干吗非要低声下气地推荐给我呢?


  三


  很多年之后,我有了一个职业——解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在讲座上,我问下面的年轻学生:“你们看的金

庸原著,都是哪个版本?是‘三联版’吗?是‘新修版’吗?”


  然后我就觉得气氛不对,有点异样。他们眨着眼睛,神情复杂地望着我,像看一个化石般的怪物。他们一

定在想:台上这个人说的都是什么啊?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是的,如今不大流行看原著了。年金庸小说出“三联版”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出

生呢!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来,我简直有种冲动,想抓住他们的衣服摇晃:“那么好看的书,你们怎么不看

呢?你不看,我们怎么聊呢?”


  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新华书店柜台前的老爸。他哀怨地看着儿子,希望儿子收下那本《

林海雪原》。


  此时此刻我才悟到:《林海雪原》就是他那个年代的武侠小说;他当时的心情,就和我现在一样啊。


  四


  金庸小说是我的少年记忆,就像《林海雪原》是我爸的少年记忆。我的英雄是令狐冲、杨过,就像他的偶

像是浓眉大眼的杨子荣、少剑波。


  在我心里,金庸的十四部小说是举世无双的,是不可替代的,简直闪着圣光。我甚至记得每一段故事是在

什么场景下读的。


  可以想象,我爸也会记得他看“革命武侠”时的情景。他当年读到“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时候,

感受大概和我读到“在下华山令狐冲”时的差不多吧。


  过去,他拼命想把这本书推荐给我,可是我满脸嫌弃。就像今天,我喋喋不休地讲着金庸小说的版本,下

面的年轻学生一脸迷茫。我们都想把一些东西往下传,想把记忆往下传。可是我们都遇到了一种阻力——年代

的阻力。


  五


  老爸喜欢的东西,其实没那么难看。比如《林海雪原》,确实有些过时,但是,杨子荣的英勇,他的手段

,还是让人服气,还是感人的。先不说人物原型,如果小说里的这个人活了,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会肃然起

敬,叫一声“杨大侠”。


  这就像金庸一样,你别看金庸是一个20世纪20年代出生的老报人,但在21世纪的今天,他的“三观”仍然

没有过时。他的世界仍然够大,他的人物仍然个性鲜明——虚竹的平常心,*药师的不解释,赵敏的偏要勉强

……


  当然,年轻人看书有自己的口味,他们喜欢变换花样。现在把金庸小说改编成各种影视剧和游戏,还有改

编成漫画的——不用怕“毁了经典”,没那么容易。


  经典是不会被毁掉的。


  (秋水长天摘自
  许多年以后,当你被浓油赤酱宠坏了的舌头感到沮丧时,一定会想起在老家盛出一碗老母鸡汤的那个遥远

下午。也许你对大鱼大肉司空见惯之后,丧失了惊喜的能力,但是你无法拒绝被一碗猪油蒙住头脑的快乐。


  作为一个半途而废的历史爱好者,十分惭愧地说,我对定山的过往所知不多。毕竟我家是个在地图上一片

空白的地方,甚至村里的孩子读到四年级,就只能转学到别的村子,因此整个村子的读书人都在努力攻读“小

学学位”。这里的历史故事大多藏在经年累月被熏得漆黑的灶台油垢下,难见天日。


  一个没有在老家生活过的人,空讲童年与回忆是很不负责任的。这里没有我的童年,更不存在云山雾罩的

过去。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几十年前这里还有随处可见的野百合,还有猎户枪下的麂子和獐子。但是这都是十

分遥远的。我所看到的不过是褐色飞檐配着罗马柱,洋不洋、土不土的一排排小平房。


  这里正如和菜头所说:“每年春节,你下了飞机、火车,就距离这样的地方近一点;你换乘大巴,朝着电

线越来越稀疏的地方前进,就距离这样的地方更近了一点儿;你发现天空不再被大厦遮蔽,空气中开始有柴草

燃烧的味道,路面从柏油变成水泥,墙面上的花岗岩消失,瓷砖越来越多。”这也是一个理直气壮把一年的大

鱼大肉都在几天之内补充回来的地方。老家,早已成为我心中物产丰饶的代名词。


  回家的感觉,从一阵鸡飞狗跳开始复苏。家人买来了土鸡、鸭子、家豚和甲鱼,自家鱼塘里还有泥鳅。面

对桶里的五只甲鱼,二十几只螃蟹,我开始发愁到底怎么吃完。篮子里是刚刚从后院地里摘下来的辣椒、豆角

、扁豆,它们在高温下开始发酵。


  有一瞬间,我望着如此富饶的厨房,错感看到了鱼米之乡的真实写照。


  其实老家人做饭很糙,一来二去不外乎那几板斧,口味完全返璞归真。但是架不住土鸡在锅里熬煮个把小

时就浮起厚厚一层*澄澄的油脂,动辄上十斤的笨冬瓜被柴火蒸出很多柔软的小情绪,去年丢在地里的南瓜子

今年结出七八个丑南瓜——丑是丑,但是粉粉糯糯的很温柔。


  从泥塘里摘的野菱角,黑中带青,扒开淤泥,才能见到里面的脆肉,又苦又涩,但是咽下去之后有回甘。

从地里刚拔出来的凉薯,切片后用猪油渣炒好,但是老饕都直接生吃,就是要吃纯粹的,感受使劲咀嚼过后的

泥土香。


  每一种食材都以身作则,变成美味的模范。


  很多时候,把一个下午的时间浪费在筛芝麻上,听着簸箕哗哗地响,芝麻在上面被抛起又落下,散落一地

。筛子唰唰地晃,“老弱病残”纷纷滚落。然后坐在地上慢慢挑,一地的芝麻伴随着腰酸背痛的晚上,却也是

无比满足的寻常欢喜。


  早上吃的是“90后”必备——防秃头芝麻粉,不是从超市里长出来的。挑完良莠不齐的芝麻后,一颗优秀

的农村芝麻才走完了进城的一半路程。它们还要在阳光下被晾晒一整天,变得轻盈,在大铁锅里被翻炒到焦香

扑鼻,然后人们耐心等待它们冷却。用碾子碾碎,拌上白糖,装进两层大红色塑料袋里,它们才走完人生道路


  几天之后,它们会被送到亲朋好友远在他乡的早餐桌上。面对一碗这样的芝麻糊,请拒绝平庸的鸡蛋、牛

奶,用蜂蜜和温水拥抱它们,竹筷顺时针转动三圈,逆时针转动三圈,让它们庄严地完成使命。喝完之后,先

感慨一番故乡土壤滋养的作物味道醇厚,然后记得漱口。


  芝麻和米糖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炒熟的芝麻被放在锅里,炉膛里不要放柴火,趁着余温还未散去,把米

糖埋进去,等待它的表面逐渐柔软,与芝麻难分难舍。然后快速翻炒米糖,直到将要可以拉丝,却又保持形状

的程度,就可以趁热吃到香味四溢的芝麻米糖了。


  这在外面几乎是买不到的,因为非得是在厨房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掌勺,才能控制好每一步的火候。在

三斤芝麻能换一只老母鸡的年代,能在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里,面不改色地吃一块烫手的芝麻米糖,是相当高

调的炫耀。


  夏天筛绿豆的时候,也是把豆荚晒干,放在簸箕上,在上面没心没肺地又踩又跳,让绿豆都从豆荚里滚出

来。然后大师傅上场展示深藏不露的多年功夫——簸绿豆。很快,砂石、谷壳片甲不留。然后我又能独享一整

个下午的挑绿豆时光。


  说实话,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但是为了能在一锅煲得面目全非的绿豆沙出锅时,理直气壮地舀一大碗

不带汤水的豆沙,这都是值得的。


  我还看到了特别感人的一幕:邻居抓来的小母鸡,是一只小交际花。它在筐子里烦躁地咯咯乱叫,不停地

扑腾翅膀,竟然唤来了一只大公鸡。大公鸡绕着筐子徘徊,久久不愿离去,甚至不断地啄着藤条,怎么都赶不

走。


  按说,我应该受到感召,顿生天人合一之感,放下屠刀——掀开筐子放走母鸡,望着它们并肩离去的背影

,对着西沉的斜阳泪流满面,感叹世间情为何物,发誓再也不碰肉食。但是我没有。


  我衷心地赞美晚饭餐桌上的一盘鸡肉,它鲜美多汁,调味恰到好处,肉质细腻紧致,简直令人销*。这就

是浪漫主义在农村生活面前的际遇。我们依然饱含深情,但是比起虚无缥缈的汪洋肆意,在这里,朴素的满足

更受到偏爱。


  农村人对食物有着惊人的尊重,当我看到满架子的豆角和满枝子红彤彤的朝天椒时,血液里对土地的热爱

,让我不能停下双手——我颤抖着把它们放上我的餐桌。因此我们会关心每一只待宰的鸡是不是要喝水,饿不

饿。这与人道主义关怀几乎没有关系,只是我们要守护好餐桌上的肉。


  因操之过急而导致一盘甲鱼味道寡淡,比错过一次日出或日落更不可饶恕。农村的星星和月亮,是给城里

人看的,农村的孩子抬头看天,想到的是明天晒谷子翻不翻面儿。热闹非凡的炒芝麻糖、甜蜜芬芳的芝麻糊背

后,也有因为几个小时翻动锅铲而磨出水泡的手;每一片完美金*的锅巴身后,都有一张在炉膛后烧火的满头

大汗的面孔。


  往真正的农村最深处走,也有着难以料想的苦难与贫穷。许多人漂泊在外,最后还是重返田野,而我们这

些回不去的人,却又无法停止想念。


  曾经,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适合离别的地方,因为离开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要留恋什么。但是老家总

是不动声色,静静地守望。这种关乎味道的羁绊如此深刻,以至于不论走多远,我总要回到这片柔软磊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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